第26章 长安居不易（1/1）

突然，丹房门被叶静能猛地推开，瞪着道童。

道童立即不敢再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几日，大真人不爽利，童子们自然也多了些皮肉修行。

不想叶静能却没有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

“是武媚之母杨氏吗？”

童子在地上点头。

叶静能恨恨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才接着说：

“你去，好生言语，圣人用丹，我在丹房闭关，有瑕自然去回访。”

道童连忙叩头离去。

叶静能憋屈地回到丹房，重重叹了口气，长安有富贵，可惜居不易啊！

府门口的杨氏，就是杨恭仁之女，没能嫁入世家大族，四十四岁才嫁给了商人出身的武士彟，生下三个女子。

武士彟死之后，没有儿子的杨氏，被武士彟前妻的儿子欺辱，没得办法，又回长安来投奔杨家兄弟。

她的二女儿叫做武照，在贞观十一年入宫，受封武才人，赐名武媚，然后前程就到此为止。

太宗离世，武照就在慈和寺出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高宗李治过从甚密。

叶静能打听了一番，这才明白为何道德寺的寺名搬到了此处。

这等事情，自然是公开的秘闻，可知道，不可言。

叶静能也只能把火气咽下去，好歹不是真佛大寺，反而觉得无妨，即便李治叫他炼制阳丹，他也就只能无能狂怒，做不了什么。

道教三大宗坛，在大唐中枢，争斗激烈，岂能因为此等小事，乱了分寸呢？

叶静能可不是袁天罡，长安居不易，他却住得下来，忍得下来。

他真正挂念的不是这个，而是武媚的至阴之体。

至阴之体，于皇家可以延年益寿，但是袁天罡却从中作梗，不知道怎么说服太宗放弃的。

如今李治又惦记上了，而另一个至阴之体，本来唾手可得，却又失之交臂，还是因为袁天罡。

除了慢慢借助皇家气运，这天相之宝，更是登天捷径，机缘可遇不可求。

到了嘴边的肉，就这般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叶静能有些不甘。

至阴之体，就算李治得些好处，又怎么比得用道门手段细细打磨，来得益处大？

天子终究无法踏入登仙台，位列仙班，当真是暴敛天物。

为今之计，先要搞清楚，皇帝知不知道至阴之体，是不是为情所迷，再想办法。

至于睦州那位，虽然自己得不到，但必定九幽加身，也已经中了道法，只怕是没几天好活，没了用处，反而会为害一方。

到时候再参袁瞎子一本，把崔氏的不满转移到袁天罡身上，等到睦州大乱，崔氏自顾不暇，也只会怨恨袁天罡，怪不得自己。

况且，出现两个至阴之体，已经是天兆，还不知道有什么乱象。

届时，多半一场大劫降下。

唯有紧紧贴在李治的身边，才是正道。

哼哼。

叶静能的心情舒缓下来，开始为高宗李治准备阳丹。

才不一会，道童又在丹房外叩门，叶静能禁不住皱眉。

他为皇帝炼丹，道童可不敢随意打搅，难道是那杨氏闹将起来？

“又是何事？莫非杨氏不走？”

屋外童子答道：

“禀大真人，杨氏已经离去，是高阳公主来府，小的已经端茶伺候了。”

叶静能答道：“知道了，好生伺候，我这便去。”

高阳公主是高宗李世民的爱女，皇帝李治的姐姐，在长安城当真是嚣张跋扈，连李治也要容让三分。

先前的混乱情绪一扫而空。

叶静能也不怠慢，立即起身，整理好道服，唯恐被拿住错处，一路走，一路细细思量。

高阳公主的夫君是房遗爱，为房玄龄之子。

房玄龄是魏王李泰的心腹，未曾拥立晋王李治，去年已经病逝。

如今李治登基，关陇世家权倾朝野，首宰长孙无忌自然容不得房家。

博陵崔氏的请托已经出了差池，高阳公主又来府，怕没有好事。

世家大族，与皇帝共掌天下，彼此权力争夺，明争暗斗，不过是争一个人间富贵。

但偏偏登仙台，神田监管，又被朝堂天鉴所控制，道门想要一步登天，位列仙班，还是得罪不起。

道门有三宗，佛门，还有其他小教宗，可都是虎视眈眈。

叶静能必须好好想想，不可得罪了此刻的关陇世家。

更重要的是，高阳公主这几年，与佛门玄奘一系，越走越近，传出许多秘闻，俨然已经是佛门在朝中的代表人物。

在佛门方面，高阳公主却又和长孙无忌等人，态度一致。

道门当真岌岌可及啊！

偌大道门，似乎只有叶静能一人，独臂擎天，让他感觉很是悲壮。

当叶静能踏入外堂，高阳公主依旧站在堂中，摇着宫扇，有些不耐：

“大真人，你这些道童也太木讷了些，比不得佛门弟子灵动，何不寻些伶俐的来？”

叶静能平心静气：“道门修的是当世身，佛门修的是来世身，说起来，佛门更是不在意皮相，何来灵动一说？”

高阳公主听了嘤嘤笑了几声，面若桃花，旋即冷了脸，又如腊雪寒梅，美艳不可方物。

叶静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

修仙之人，少之又少，说到底是心境难求。

叶静能为佛道之争，宗门大道之别，可以怒气勃发，却绝不会对凡尘美色，有所贪念。

仙人争天地之道，贵人争气运之属，凡人争口腹之欲，各得其所。

这便是天纲人伦。

两人对峙了几息。

“无趣。”

高阳公主快速摇着宫扇，有些待不下去，说起话语速也快了些：

“我听闻九年前，煞星坠东南，不知道道长，可有教我？”

叶静能闻言睁开双目，有些茫然：

“公主所言，可是贞观十五年，太史令薛颐发现天象异常，煞星坠于东南？”

“正是！”高阳公主盯着老道士。

果真是嚣张跋扈，无知无畏，天象这等大忌讳，动辄就是杀头的大罪，也敢公然询问。

叶静能心中不屑，这些皇子皇孙，不过是井底之蛙，却不自知。

他双眼透着茫然：“老道昏聩，可不知道公主所言，天象之学，我道门从哪里能知道呢？”

高阳公主怒道：“道门不是善于占卜的么？”

叶静能躬身行礼：“道门占卜，算前途、婚配，言战事，却算不得天地，不知道是哪个假道士，蛊惑公主，愿帮公主除之。”

见对方油盐不进的模样，高阳公主心中大恨，拂袖欲走。

叶静能松了口气。

公主突然又停下，也不转身，冷冷说道：

“大真人，既然道门不算天地，佛门可是算的。睦州煞气初现，佛门高僧前去渡化，想来大真人不会再阻拦吧？”

叶静能眼皮一跳，瓮声说道：“岂敢！岂敢！”

高阳公主转头冷笑：“最好如此！我夫族叔房仁裕正在扬州都督府，莫要误伤了道门真人才好！”

叶静能连连点头，又冒出一句：

“不过，茅山宗便在那处，可不是老道我能管得了的。”

叶静能客客气气，却又一句一句把高阳公主所请，都怼了回去。

高阳公主气极，大袖一挥，顿时佛音长鸣，大堂中各色家具尽为齑粉。

叶静能看着公主扬长而去，单手一按，大堂中的粉尘尽数停滞，随后落了一地。

道童匆匆赶来打扫。

“去，请……不，备轿，我要去崔府一趟。”

道童赶忙去准备。

叶静能弹了弹一身赤色道袍，露出冷笑，当真是瞌睡了送枕头，睦州之事正好拿房家搪塞，袁天罡还真以为一块金牌就可以让天下道门服服帖帖么？

李治初登基，还是血祭来得要紧，睦州之事哪有功夫去管呢？

这等昏聩之人，也就比他丹房中的灵器强上一点，即便是公主，又能如何？

若不是大唐安定，得不到许多人供叶静能做法，哪会派出蒲扇，导致任务失败呢？

安定？

叶静能突然想到，大唐天下，也不是全然安定。

至少睦州，可就是不安定了。

叶静能的眼睛放起光来，当初国师威压一世，如今袁天罡不过是占了个国师仙去的便宜。

袁老儿，若是有国师那般本事，岂会自盲双目呢？

叶静能无声地笑起来，也许，邙山祭场进入资格的本身，就预示着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