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在此候故人(三)(1/1)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庭来自顾自地走到银杏树下,掀开衣摆翘着腿坐在了树根上,“我已经来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宋遇青率先说话,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通问题,“你为什么要给我种画情?你为什么不给他种?这里主人说的房子有问题说的就是你吧?你干嘛要打扰别人的生活,就不能好好地修炼做一棵好银杏树吗?”
庭来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歪头看他,等他说完不禁轻笑一声,可能因为他学过戏的原因,尾音上翘听起来有人挠人的意味。
庭来微微上扬的眼角随着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勾人的感觉,他说话慢悠悠的,说话的调子像是在唱戏,非常好听,“首先,我才是这里这栋洋房的主人。这里本就是我的地方,要这么论述,他们才是来打扰我人!再说了,他们找来你们不就是想要把我收了吗?于情于理我都该反击啊!给你种画情是因为我喜欢你呀!我要报复那些打扰我的人!”
宋遇青一下子被那句“喜欢你”噎住了,慌乱地解释说,“虽然我们是被这里的主人,不对,你才是主人的话……反正就是被找来解决问题的,你没作恶的话我们不会收了你的,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着,给官伯虞使了个眼神,让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官伯虞完全没看懂他挤眉弄眼的含义,直接说,“你说的对,你才是洋房的主人。而他们才是来打扰你的人!”
宋遇青虽然疑惑,也没有马上询问,而是听他继续说。
“你给他种画情并不是什么喜欢或者说为了报复吧?宋遇青能碰巧发现你的存在大概让你又惊又喜,你给他种了画情,也许是想借助他帮你做一些事情。你虽然靠这棵树活下来了,但却同样被禁锢在这里,无法离开。”官伯虞说。
庭来抬头看他,继续满不在乎地说,“嗯,是这样没错。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把树砍了?我这些年也是知道了,这些树龄大的树都是有规定的,不能平白无故地砍伐的。”
官伯虞看了他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不用等下去了,他不会来了。”
一旁宋遇青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不会来了?谁不会来了?
但是庭来听到这话,神情突然变了,脸上显出些怒意,“你别瞎说,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接我的,他最信守承诺的!”
官伯虞叹了口气,“我问过这里的老一辈,也托人查了资料,你等的那位不会再来了,因为他早就死了,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庭来猛地站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神不复之前,变得凌冽起来,死死地盯着官伯虞,“我不信你说的这些!他会来的!”
“你应该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这么多年了,他如果能来肯定早就来了,不会让你等这么多年的。”官伯虞说,“如果你不信,看看这个吧……”
庭来伸手接过几张打印的照片,照片拍的是几张已经发皱泛黄的本子,本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墨迹,隐约看出字写得很好看。
庭来怔怔地看着照片中的字迹,只看到开头的“裕生”两个字,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能确定这是陈景朔的字迹!
他本名庭来,字裕生,而陈景朔字锦蘅。
本来就是为对方改的字,除了家人以外,也就只会有陈景朔会这么称呼自己了。
只不过照片上的字迹辨认起来有难度,大约因为时间太久的原因,墨迹已经褪去,留下一道道深深地钢笔印。
庭来一只手捂着胸口,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只手紧紧握着这几张照片,似乎在质问又像在喃喃自语,“他人呢?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说了会来接我一块走的,我在这等他这么久!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见宋遇青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官伯虞这才缓缓讲述了这个故事。
故事很老套,但是两个主人公在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独特,尤其放在民国时期实在尤为不易。
庭来自小就和陈景朔一同长大,更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同他结成了契兄弟。再后来陈景朔去了民国军校学习,而庭来拜了名师学了戏,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但是他颇有这方面天赋,短短几年就成了台柱子,跟着戏班子去各地演出混口饭吃。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失去了联系很正常,时隔多年两个人竟然再次相遇,一个已是年轻有为的称之为锦帅的陈钧座,一个是小有名气的当红小生。
再后来,国民党兵败,陈景朔作为军官自然可以带着亲眷撤去台湾,他们两个人自然也想象了之后的平静生活,却不想陈景朔在撤离前夕被人暗杀,随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更没有人告诉庭来这个消息!
而庭来一个人在陈景朔给他买的房子中,满心欢喜地等他来接自己,只不过永远都等不到了。
庭来笃定了陈景朔会来接他,在洋房里苦苦等待,也会时常穿上戏服,独自唱上一曲,这样沉浸在回忆的世界中,苦苦地等待着故人。
官伯虞无奈地对着瘫坐地上的庭来说,“你忘了吗?你早就死了,在知道陈景朔永远不可能来接你之后没多久。养魂木养的不是你的三魂,而是你的执念!是你至死都相信他会来接你走的执念!”
庭来似乎想起来什么,痛苦地捂着头,整个人身形都开始颤抖,再抬头的时候他带泪的眼睛变得异常冰冷,旁边的银杏树叶也跟着哗哗作响。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确实死了,我在这等什么呢?明明说好的,会来接我!哈哈哈哈,你会来的!这么些年我在执着什么呢?陈景朔,你怎么能不守信,怎么能不守信!”庭来仰头大笑,笑着笑着表情却像哭了一样。
只不过再怎么伤心都不会有眼泪流下来,他彻底失去了流泪的资格,他已经想起来了。
他已经死了,早就死在了那一年的纷飞的银杏树叶。
对啊,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死了以后仍旧欺骗自己,等那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官伯虞见情况不对,已经抽出了符箓挡在宋遇青身前。
躲在后面的宋遇青握着给他防身用的唐刀,看着面前大笑不止的庭来不由得觉得心疼,这些年的等待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之中。
大梦一场,梦醒时分又是重新痛苦一次。
宋遇青忽然一把拽住官伯虞,小声说道,“他都这么可怜了,你收着点,可别把他灭了,说不定还能救一下的!”
官伯虞说,“放心,我不会灭了他的,他也不会存在多久了。他只是一段执念,恰巧碰到变成养魂木的银杏树这才保留下来,等他想起来所有事,执念一消,自然也就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宋遇青想了想,“这好像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他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会等待陈景朔回来,这样对他也太痛苦了,这么多年了,又痛苦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