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城(九)(1/1)
暮色刚刚泛滥的时候,许府灯火通明,偌大的府邸明堂堂的,直教人不觉黑夜已经来临。侧门无声无息停了辆马车,三个人被黑布蒙着眼睛在前面人的催促下往前面走着。
柏越他们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那些下人走之前把他们眼睛上的黑布摘了下来,又把绳索捆严实了些。大概是时间估算得有些不准确吧,这些人在临走的时候给他们喂了解春药毒素的东西。
这东西,解药应该没有毒性吧,为了稳住这些人,三人装成虚弱无力的样子吃下了那些药丸
等人都走了后,耶律灵泽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打量着周遭这亮堂堂的景象,感慨道:“早就听闻你们大梁有习俗,在除夕夜整夜明灯,图个来年红火的愿景。这家子这是过个早年?”
门外一直有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声比较急促,听上去应该是在忙着做什么。
看来关押他们的人不是想把他们藏起来,不然就会选择一个偏僻点的房间了,这般闹腾,怕是图个方便,到时候提人能够尽快。
“你们让开!不是说人带到了吗?我要见他,你们拦着作甚?”
门外脚步声突然增多,一群人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跋扈的女声和一些下人唯唯诺诺的声音。
“嘭!”
门直接被踢开了,正在凝神屏息打听屋外响动的屋内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到了,忙虚弱地互相倚靠着看向门口。
那是一个眉目里带着骄纵的姑娘,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眉眼明艳张扬,穿着大红色短襦和金丝云浪纹银蝶的长裙,手腕和脖颈间是镂空花的金饰品,头上也是明晃晃的宝石金钗,很是贵气。
“呀,谁给他们捆起来的?还不松绑!”姑娘一看到他们身上的绳索,秀眉紧蹙对着一旁的下人呵斥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陈姑娘你就饶了奴才们吧!这些人还没检查过呢,要是有什么歹心,伤着了您的千金之躯,谁担责得起啊!”一个婆婆忙走上前劝说道。
陈姑娘不悦地推开她,走到三人面前,就这么和三个人互相打量着。
“你!”陈姑娘指着沐子优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可以长得比我好看!”
沐子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确定了这姑娘口中那个“他”是指柏越,心下了然,弱弱的开口,“他是我二哥!我二哥这么好看,我生成这个样子也不奇怪吧……”
柏越无奈地看了一眼沐子优,这人这时候把自己推出去倒是毫不犹豫啊。
陈姑娘一听到他们是兄妹关系后,本来气呼呼的小脸瞬间晴朗起来了,笑道:“原来是妹妹啊,那我以后就是你未来二嫂啦!怪不得这么好看,都是一家人哈!”
这就二嫂了吗?这姑娘是不是太猴急了点吧。耶律灵泽在一边看戏。
“那你呢?”
“啊,我啊?”猝不及防被点名的耶律灵泽没反应过来,“我是他三弟,我们还有个大哥和四弟,被拖去西城区了。”
陈姑娘点点头,后头的下人们纷纷让路,一把镶嵌着各色珍宝的椅子搬了过来,陈姑娘就这么面对着三人坐下。
“这是我的专属座椅,除了它其他椅子我都不想碰。”陈姑娘解释道,接着看着柏越狡黠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今天上午我在南城区和谭家二哥喝茶,从窗户上看下去就刚好看到了你,你长得就特别像我夫婿!还有三弟,谭家二哥可喜欢你了,这会儿他在前厅,待会儿他就来了,你别着急。”
耶律灵泽干笑两声,谁着急啊,这种“好事”能不要吗?
柏越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宛然一笑,温和地说:“可是姑娘,我们并不相识啊,你不过是看中了在下这幅皮囊而已,你看,就像这会儿你坐着我被捆着,刚才还被人下了药,我们两个,门不当户不对。”说完还特意扭动了下手腕,示意这绳索捆得有多紧,无奈地笑了笑。
陈姑娘果然不乐意了,不顾下人的阻拦,抽出靴子边绑的匕首划拉两三刀就把他们身上的绳索割开了,拍拍手笑道:“你看,现在就成了吧!我叫陈千贝,我爹是这春城太守,我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你们呢,你们叫什么名字?”
唯一的女儿啊,怪不得这般骄纵。
“噢,我叫李越,我三弟叫李灵泽,五妹叫李子优。我们本是京城人士,无奈家道中落,兄妹五个不得不来此地谋生。”柏越揉了揉被绑得通红的手腕,略带委屈地说,“以此番模样见千贝姑娘,实非在下本意……”
陈千贝心疼地接过柏越的手腕摩挲,扶着他起来,抬头一双眼睛认真地盯着柏越说:“我向你保证,你成为我的夫君后,我们陈家绝对会帮助你们李家的,爹爹最宠我了,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
不等柏越有什么反应,耶律灵泽先见缝插针地打趣道:“你要是娶了我二哥,那能不能顺便把我也捎去啊?”
陈千贝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你是谭家二哥看上的人,爹爹说不能和许家跟谭家的人有冲突。”
这妮子倒是实诚。柏越和耶律灵泽对视一眼,心下有了判断。
陈千贝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婆子等下人觉得自家姑娘过于单纯了,这三个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忙开口提议道:“姑娘,老爷在前厅要是长时间没找着您,估计得急了。”
虽然有所不满,但这句话多少还是有点威慑力,陈千贝听完就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柏越的手,说:“今日三家集聚在许家会谈,刚刚我是偷溜过来的,我还得回去。放心,我等下就来接你回家。”
柏越温和地笑笑,好脾气地说:“那千贝姑娘先去前厅了,别让父亲大人等急了。”
这句带有暗示性的父亲大人听得陈千贝耳朵边边有些泛红,怎么能有人这么温润,就刚好各个方面都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羞答答地点点头,陈千贝就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托她的福,他们三个没有被再绑起来,不过屋子外还是有不少人守着。
“看来这里就是许家了,之前在客栈抓我们的也是许家的人,他们家管理着春城的铁矿,那些莫名其妙的失踪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沐子优活动了下手腕,走到门边听外面的动静,有两个人在来回走动,脚踩在地上发出不那么明显的声音,看来留在这里看守他们的人至少有两个。
柏越坐在原地,想着刚才陈千贝说的话,“今晚是三家集聚,那些人都在前厅,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是商量什么要紧的事,很有可能就是铁器销路的问题。”
“是啊,现在不比前几年太平,这铁器往哪里送就是往哪边站队。我们和其他两军倒是没什么好争的,只要是送到军中就都可以了,怕就怕他们把铁矿往中原地区送,甚至往外面送。”耶律灵泽附和道,“反正在我们契丹那,你一旦往哪边提供了帮助,那就是这一边的人了,不能与其他势力有任何勾结,不然就是背叛。”
沐子优和柏越相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批铁器要是没送往军中,那就无疑判定了它对于北漠军方是一大害处了。
耶律灵泽耸了耸肩,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好吧,确实军中有些事我不方便多说。今早沐军师明里暗里打探我有没有回契丹的意向,想必是契丹那边有了什么消息吧。不过说实话,我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话音一转,“正所谓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那肯定也没有永远的盟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大梁和契丹反目,我保证我是不会染指北漠一带。”
柏越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有了你这么个承诺,大梁应该助你拿得契丹军权啊!”
“得了吧,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耶律灵泽听出了他话里的玩笑味,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看着两人在一边打闹,沐子优却不太能笑起来,“这春城明明离北漠比较近,为何西域之风如此盛行?”
从刚才的迷药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用的和中原一般的迷药不同,手法更加偏向于西域。那陈家姑娘作为大家闺秀,和中原那些大家闺秀的服饰风格完全不同,这般张扬明艳地穿金描银,更像是西域那边的风格。
而春城实际上离西域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掺杂着苏家军和夏家军的军区。西域边境向来成分复杂,因此管理也是最为严格的。春城不应该有这么浓厚的西域之风,就算是有异域风气,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契丹、回纥和突厥骑猎风格,鹰犬皮毛应该比宝石金银这类的东西更为常见。
“你怀疑春城和西域那些势力有染?”
古往今来两国相交,关系拉近的话除了联姻就是行商了,显而易见这些年春城这边和西域联姻的可能性不大,倒是行商的话确实很有可能。商业往来频繁一来一去风土民情相互侵染倒也说得过去。
沐子优点点头,“春城的铁器不走北边运到军中,而是南下运送,南下运送就很有可能跨过苏、夏两军的盲区运到西域,而且这西北一带行商复杂,他们只要一口咬定送到了南边城区,再一官官相护,谁又能查到真的送往哪去了。不过之前那人说了他们在朝廷有人,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背后那个人知道春城的生意是往哪边做了。这要是说来严重的话,可就是通敌叛国了。”
“确实在理,这件事得要严查。”
这也怕不是沐军师他们坚持要五人走这条路的真实原因之一。
“查,的确得查。我们都到这了。”耶律灵泽不那么正形地笑道,“我估计啊,我们三个就刚好去往这三家。二哥啊,你去做了人家女婿,丈人和女婿之间一家人哪有两家话。子优估摸着是留在这许家,这么国色生香的美人,除了图色我也猜不到还有什么目的了,子优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等着哥哥来救你就好。”
“我的话,不管他是谭家几小子,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那我可不得给人尽尽兴?”
耶律灵泽对于自己的安排觉得合情合理,全然不顾柏越和沐子优在一旁不那么和善的微笑。
趁着耶律灵泽跑到窗户那边贼眉鼠眼地偷瞄的空当,沐子优走到柏越旁边坐下,悄声问:“你在矿区安排了人没有?”
李观棋虽然在军中管理军务井井有条,也颇为懂的为人处世之道,但总归是没怎么出过军区的,何况是矿区那种向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
至于李木,那就更难说了,沐子优对他的了解不是太多,这两日相处起来觉着是个机灵人,但明显经验不足,是他这个年纪正常的现象,后期打磨后肯定会有所惊艳。
“暂时没有消息,或许我这次选择安排的人可能不是那么的正确。”柏越悄声回答道,“对他们来说历练一下也挺好的。”
“还是安插进去人比较好,要不要我出手?”
柏越摇摇头,他们两人属于是都明知对方安排了一批人,但互不干涉,不相互打探。两批互不认识的人马要是同时到了,不管进没进矿区,都容易产生不必要的摩擦,到时候还伤了两边的和气。
沐子优也没有坚持,说了一嘴后被拒绝后就没必要再说了,看向一边专心偷瞄的耶律灵泽,三人多年来的交情肯定是不容置疑的,但这身流着的血又让她不得不在提及收到麾下时有所犹豫。
而且,耶律灵泽那么高的灵敏度,在朝夕相处间不可能不知道柏越想拿到实权的心思,但他一直保持的都是一种不干涉的状态,从来没有表达过想要加入到这里面来的想法。
他对于契丹无意,同样对于可能建起的新军无感,让人实在猜不出他到底想归属何方。
“不强求。”柏越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他看着沐子优那么认真地盯着耶律灵泽,那就只能是这个意思,想跟随的人自然就留下来了,对此无意的强行挽留也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