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真品(1/1)
沐子优不明白。
这世间难道真的有所谓的一见钟情?
一见倾心、非卿不可,这种似乎只会在话本子上出现的桥段竟还真的能应验?
看着秦可诗双目红肿地痴坐在李观棋床前,只有在军中的大夫不时来查看李观棋境况时才有点动静,沐子优心下再有疑惑也知道如今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却也不知道安慰的话应当从何开始说起。
这姑娘是和她爹一同来到柏家军的,还没过多少日子,应该与李观棋接触也才不久。
虽说李观棋在北漠后生一代中称得上是翘楚,文韬武略都有所小成,模样确实也周正俊朗,是不少将领心中满意的儿婿人选;但秦可诗自幼在京城长大,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秦衍之女,所受的教导都是极好的,她见到的青年才俊定然是不计其数,属意于她的世家子弟定然也是不会少的,她又何必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北漠新秀一见钟情?
李观棋后续定然是会出人头地的,这点沐子优丝毫不怀疑,不过他的成就很大可能都仅是在北漠这一片天地上,顶算也不过是一方大将。他是谋士之家出身,能依靠的只有柏家,柏家能捧着他,却也划定了他的前路,这样的他是很难比得上京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依靠父辈的恩荫得来的权势。
他并不是秦可诗夫婿的最好的人选。
同样,也未必见得秦可诗适合他。
在和李观棋接触的时候,沐子优能够感觉到他刻在骨子里的要强和野心。他这样的家世和上天给他的天分才能并不般配,因为这个他怕是在军中不少受一些人的嫉妒中伤。
他在一众北漠子弟中拼命地争,或许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比任何人差,他只凭自己也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这样雄心勃勃的人,在极度好胜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被激起了慕强心。
李观棋只会服从他认为的强者,他的眼睛永远是往上看的,那些眼皮下的人如何说他,他不在乎,既不在乎这些人,也不在乎那些话。
秦可诗这般的温婉贴心的姑娘,或许他能报以的只是尊重,而不是欣赏与爱慕。他此时正是年轻气盛,满腹雄心抱负,恨不得把自己每一丝血汗都洒在黄沙战场上博取功勋,恨不得日以继日攻读兵书研习排兵布阵,并不需要嘘寒问暖、事事体贴的枕边人。
沐子优想着心中越是复杂,男女间的情爱最是世间难解,她非局中人,自是不懂其中滋味。
余光瞥见门口来了几个人,沐子优看过去,是李木和几个夏霖的手下。
“今日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找你了,你在这里陪着秦姑娘吧,我去看看。”
身侧人起身,柏越走到她面前弯腰压低着声音交代道。
沐子优感觉其中有隐秘,忙扯住柏越的衣袖,也低声问道:“你要去多久?”
柏越回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别担心,只是一些小事,可能要用些时间,你别等我了。”
沐子优有些狐疑,但既然柏越这般说了,应当没有瞒她的必要,便放开了手,小声嘱咐,“好,你自己多加小心,不要受伤。”
柏越轻声“嗯”了句,便大步走了出去,门口李木他们看到他出来了便围了上去,小声说着些什么,沐子优听不见但看他们面色如常,应当说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沐子优刚收回目光,就看到方才还一直没有动作的秦可诗此时也直勾勾地盯着柏越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皱眉,“秦姑娘,怎么了?”
秦可诗还是没有动作,分明柏越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还是这般直勾勾地看着门外,泛白的双唇轻启,“真好……”
她的声音着实太细微,沐子优没有听清,忙前倾靠近了些秦可诗,“什么?”
秦可诗转过身子来面对着沐子优,淡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很羡慕。”
“哪里好羡慕的。”沐子优轻笑,看秦可诗好不容易终于有搭话的意向,便搬着椅子和她并排坐着,“都有不容易的地方。”
秦可诗双手垂在腿间,无措地微动,苦笑着看着沐子优说,“沐姑娘,我真的好羡慕你,我有时候都在嫉妒你。”
她说着微微抬起手放到沐子优脸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微微颤抖地隔空描摹着,“不止是我,好多人都在嫉妒你。”
“沐姑娘,明明都是女子,为何你能不被禁锢于琴棋书画之中能够肆意疆场驰骋,为何你的才华不会被压抑可以做着男子之事。你看,你都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美名了,为何还要被冠以千古第一才女?甚至分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他都能那么中意你、看重你、维护你,不惜为你扛住那么大的压力。”
“沐姑娘,为什么你什么都能得到啊?”
沐子优从一开始听这些话起,冷凝的神色就没有松下来过,直到秦可诗近乎梦呓般喃喃说完这些后,才轻抓住她的手放下来,正视着她。
“我并非天下第一美人,也不是什么千古第一才女。我的容貌和才华来自我的双亲,注辇视其为耻辱,大梁把这看作是低贱的战利品,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嫉妒的东西。”
“你不在我的位子上,自然不会明白我的拘束和不堪,你所看到的都是光鲜亮丽的表象。何况,皮囊再好也终有年华老去的时候,满腹经纶不得任用也不过是空谈。说到底,各人都有各自的难处。”
秦可诗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再看着她时眼眸里满是复杂的情愫,“若真是如你所说,为何京城女子都仿着你的模样装扮?”
沐子优心下一惊,她从未去过京城,竟不知这些。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看着她有些惊讶的神色,秦可诗毫无征兆地笑出声来,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多可悲啊,真品都不知道赝品的存在……”
沐子优冷着脸耐心看着她又哭又笑完,才听见她继续说,“我第一次见霁月公主和玉荣公主时,以为是同为皇后娘娘所出,那模样和气质都极其相似。后来偶然偷听得爹和别的大人谈论才得知,并不是两位公主天生便相似,而是她们都是仿的你啊。你竟然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京中那么多贵家女子不知内情,以公主为美,竞相模仿,满城都是矫揉造作的才女呵。他们仿的都是你啊!都是你啊!”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啊,沐姑娘,你的模样她们还是没能仿出来半点……”说着说着秦可诗又哭了出来,“我从来都不跟他们一起,想着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一种美。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他也和我一样,和旁人不同……”
“我以为只是他很忙,他没时间谈情说爱……根本不是啊,他根本就不是因为不了解我才不接受我!”
眼看着哭声越来越大,是真心实意的哭,毫不顾忌形象的哭,沐子优隐约已经猜到了她这般异常的原因,看了一眼旁边仍昏迷着的李观棋,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把秦可诗拥入怀中。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沐子优笨拙又生涩地试图安抚着姑娘的情绪,她从来都不知道,她这般天生带着污浊的人,竟然会影响到万里之外的京城。
为什么?
想照着她的样子刻下来另一个人来代替她吗?代替她在谁身边的位置?
柏越定然是知道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
“别哭了,别哭了……”
沐子优手下轻柔地拍打着秦可诗的后背,盯着前方的眼睛里却着实带不上一丝情绪,明明屋子里很暖和,她却感觉遍体生寒……
秦可诗哭着哭着抽噎着最后睡在了她的怀里,想来她应当是很累了,跟着李观棋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这般情绪发泄出来,昏过去了倒也正常。
沐子优抱着她回到房间,军营里没有别的闲着的女子,沐子优打了一盆水,将她混着泪水和汗水糊在脸上的散发重新别到脑后,沾湿毛巾后细细擦拭干净她的脸。
做完这一切后,沐子优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直到天色黯淡下来也没点起蜡烛。
就这般,从黄昏一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