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廊里,戴着黑色墨镜的不速之客(1/1)
十八岁,毕业了。
可人生,还远远没有毕业。
她的画技也没有毕业,只能不断地打磨着,一刻也不敢停歇。
因为在人生这条路上,要背负的太多了。
鹿溪跟何素梅商量,把外公外婆接了过来。
她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居室,虽然简单,但是质朴干净,温馨舒适,外婆住起来也习惯。
城市里的点点滴滴,老人学得慢,她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着。
她想着,等她有了钱,就给他们找个保姆,好好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
暴雨后的天空,留了淡淡的七彩印记。
会好的吧,一切都会好的吧,就像这雨后的彩虹一样。
她奔跑在出晴的城市里,拿着自己的作品去了一家又一家画廊或画店,有的很惨淡,有的倒是卖了个好价钱。
一家画廊的金老板看中了她的资质和她自成一派的画法,便想让她留下来直接在这边打工,画廊风景优美,生意还可以,他开的薪资条件也还不错,不过她只签寒暑期的合同,毕竟,她还是想要念大学的。
鹿溪的画法越来越熟稔,对于色彩也越来越敏感,从那个金老板身上她还学到了很多其他的技法。
从刚开始的一两百,她逐渐可以偶尔画出卖到两三千元价格的一幅画。
外公外婆的生活有了保障,但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外公是非常严重的脑梗死,还有心脏病和其他的老年病,他的住院费、医药费加上后期的手术费,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最少要二十万。
二十万……
她还没有名气,如果乐观点按一千一幅作品来算,她要画两百幅。
可一些立意深刻、比较精细的大画,至少需要十来天,甚至是长达几个月,她现在还能不眠不休地画,等上了大学还有学业,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凑够这些钱呢……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跟羽开这个口,可是……这不是个小数啊。
虽然听他说家里是开连锁酒店的,应该是有钱,但是他作为学生,也得向家里伸手吧。
还是不要了。
不要因为她而惊动他的家人。
不要因为她而陷入两难之境。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她的日益精进下,她的画笔就像有了灵魂般,出的好作品越来越多。
有一天,静悄悄的画廊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男子戴着墨镜,脖子上搭着银色的项链,他身材十分高挑,喉骨下巴轮廓分明,从皮肤来看应该很年轻。
炎热的大夏天,在烈日的炙烤下,画廊后面的小院子里,蝴蝶兰热得吐着舌头垂下了头,红色小玫瑰也带着醺沉沉的醉意。
可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竟是一身吸热的黑。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墨镜,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链条皮带,黑色的长裤,无一不透露着狂野不羁的神秘和一种冷酷压迫感。
鹿溪皱起眉头看了眼,就继续认真地作着画。
男子左手插着裤兜,随意走动环顾着四周。
散漫地逛了一圈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一幅画,薄薄的嘴唇勾出一抹邪魅:“那幅画,一万卖不卖?”
画廊里的几人不禁全都放下画笔朝那幅画走去。
一万?
对于他们这些新人来说是非常高的一笔价了,而且男人还没有问价,直接就是一次性定价,到底是什么画让这个眼镜男开这么大的口。
鹿溪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金老板感激兴奋地握着男人的手,“贵客啊,贵客,怠慢了。”一个劲地跟他寒暄着。
鹿溪刚想走过去,就听见金老板急切地喊着她:“鹿溪啊,赶紧给客人倒杯水啊。”
金老板向她使着眼色,他自己则给男人端来藤椅座。
她愣了愣,赶紧跑去倒了杯冰水。
等走近才发现,他口里的那幅画,竟是她最近的一幅原创油画,主题是——风中的回忆。
是她和花卷在山坡草地上奔跑的背影。
她紧张地将水杯放进男人手心。
墨镜背后看不出神情,只见他嘴角勾了勾。
第六感跟她说:这男人危险。
她赶紧别开了视线,静静地站到两米开外去。
金老板见对方是条大鱼,语气敬重地问着,“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呀?”
男人翘起二郎腿,“叫我Carl就好。”
“卡、尔?”金老板讪讪地继续道:“那卡先生,你看价钱方面我们能再谈谈吗?”
“你想怎么谈?”
“就是……”金老板抬起手,搓了搓大拇指和中指,“再加点。”
男人不说话。
金老板赶紧解释,开启了一番强烈的推销:“您应该是行家,这幅画您也看得出来,从它的写意,还是从它的构图表现来看,都可以说是精妙绝伦啊,你看,这灵活动感的线条和笔触,这么诗意的情趣和境界,耐看啊,有时我自己都能痴痴迷迷地盯上老半天……所以,你看?”
金老板意味深长地看向男人。
男人松了口,冷不丁地蹦出两字:“多少?”
金老板按捺不住激动,伸出五指,“五千——”
男人思考着敲了敲藤椅扶手,紧接着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腿站了起来,“好,成交。”
金老板一拍大腿,“哎!好咧!那我现在就给您装起来。”
“鹿溪,还不快谢谢卡先生。”
金老板又向她摆手示意。
这幅画卖得太轻松顺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但一想到手术费这座大山,她还是走了过去,向男人轻轻地鞠了一躬。
“谢谢Carl先生。”
她看不到对方任何表情,只觉得有种视线盯过她的法式围裙,等抬起头直起身时,男人就已经转身向着金老板的方向去了。
画作从没有卖过这么高的价钱,她虽然很高兴,但心里还是有着很多的不确定性。
鹿溪疑惑着,是她的作品真的已经可以往上万的方向走了吗?
还是……
还是……还是什么呢?
她也想不出理由。
毕竟,对方只是买了她的画而已,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
不是有句话嘛,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世界上有白纸画还被卖了一个亿呢,在有些人眼里只是皇帝的新装,而在有些人眼里却是天作的收藏。
或许,那个男人真的只是因为欣赏她的画,在他的眼里,她的画也有着不一般的价值罢了。
不管怎么样,画作被肯定,而且又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还是值得庆祝的。
当天,她就买了一些营养滋补品给外公外婆带去。
之前外公一直昏迷,身上插满了管子,近段时间,虽然还是会昏迷,但做完各项检查并针对性地打针吃药后,起码醒着的时候能吃下东西了,也比之前有力气些了。
有时,还能在护士和外婆的搀扶下站起来走走路,散散步。
外公的身体日渐好转,外婆的脸上也就多了些笑容。
来到病房门口,鹿溪没有直接进去。
外婆正细数着他们年轻时的往事。
点点滴滴都是温情和感动,没有轰轰烈烈,却是平淡又真实,真是令人羡慕。
鹿溪并不期待惊天动地的爱情,她想着,只要她能和白羽一直牵手走下去,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就是极好的。
她静静地看着外婆温柔地给外公喂着煮好的雪梨,两位老人相视相笑,相依相偎。
默默地擦掉眼里欣慰的泪花。
“小鹿。”护士姐姐轻轻地拍了下她,“你们的余额不足了,得交钱了。”
“好。”
她一次性将所有的工资都充了进去。
没想到,十天后,那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又来了。
虽然换上了白衬衣,但全身上下还是少不了黑。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留着胡子的白金短发外国男人。
金老板一瞧见他们,就像见了金子一样乐得合不拢嘴,热情招呼地着:“哎呀,欢迎两位大驾光临我们画廊,来,快请坐。”
鹿溪淡淡地看了眼,心中泛起疑惑。
他们今日又是来收画的吗?
陌生人不知道跟金老板说了什么,金老板神秘兮兮地将他们请进了贵宾招待处,等鹿溪落下最后的笔触,他们才慢悠悠地出来。
“您随便看。”
金老板向他们依次介绍着画廊里的员工和他们的代表作品。
三人的步伐来到了正在收拾着调料盘和颜料的鹿溪跟前。
“这是鹿溪,上次卡先生买走的那幅作品就是她画的。”
“鹿溪,卡先生你上次见过了,他旁边这位是威尔先生。”
鹿溪收起画笔,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三人站在她刚作完的画前研究起来。
这依然是一幅原创油画,同风中的回忆是一个系列,只是画中的女孩俨然长大了。
“Wow, amazing. She has an excellent talent.”
威尔惊叹着,金老板和卡尔也点点头,投来赞许的目光。
“确实不错。”
“Carl. She‘s maybe a good choice. What do you think?”
“Mr.Will. You decide.”
“OK, let's talk. ”
金老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附和着点头。
卡尔面向鹿溪,谦虚道:“鹿小姐,我们有些事想找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
鹿溪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人竟然还有礼貌的时候。
还没等她开口,金老板就十分乐意地推搡着她说;“当然方便了。”
穿过画廊后院的四季长廊,移步换景之间,他们来到新中式小庭院,仿佛踏进了一篇清新雅致的散文里,窗外虚竹,隐约迢迢,碧草生绿,清朗疏疏。
这里是画廊最为清幽和清凉的地方。
这个时节的庭院里,总是别具魅力,阳光迷离的光影、斑驳婆娑的树荫,充满着一番虫鸣此起彼伏的夏日风采。
鹿溪走在最前面带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隐在夏日里的炙热迷醉。
三人落座在枝叶扶疏的花窗边,鹿溪和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荷香横向长木桌。
威尔看了眼卡尔。
卡尔似乎十分默契地领会到了什么。
他对鹿溪开了口:“鹿小姐,其实,我们是想和你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
鹿溪挑挑眉,小鹿般的眼里满了疑惑。
“对,我们十分看重你的天赋和画工,也许以后需要你帮我们临摹一些画,或者是……为我们作一些原创画作。”卡尔笑着,摊摊手道:“当然,报酬也是很美丽的。”
鹿溪难以置信,他们这不是挖墙脚吗?
“我们从金老板那里得知,你和这边画廊只有两个月的合约,等合约结束,你可以考虑下我们的合作。”
“如果你以后上学没有太多的时间,特殊情况下,我们也是可以延期收画的。”
她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类的事,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条件的。
“有要求吗?”
“嗯,确实有,你的画,不能署你的名字,而且我们得签订具有法律效应的隐私合约,我们收完画后,那些画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是原画师,如果有人问起,你也得说不是你画的,至于那些画怎么处理,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这是相当于将她的署名权、著作权和版权等都买走了,即使以后她的画出名了,也跟她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你可以考虑下。”
“我想想。”
卡尔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有我的电话,想好了,直接联系我就行。”
“还有,你刚刚画好的那幅,威尔先生很喜欢,他决定买下了,你开个价吧。”
荷香木桌下的纤手握紧了裙摆,这是她第一次谈价,她紧张得不得了。
那幅画花了她很多的心血代价,用的都是上等的颜料,她该开多少呢?
一万、两万、三万?
金老板谈价的话术忽然间跳入脑海。
她还缺钱,那就先从高的说吧,如果不行再慢慢砍。
虽然很紧张,但她还是装作镇定地说出“三万。”
卡尔侧头和威尔说着悄悄话,并用手遮挡住,威尔似乎神情纠结地点点头。
卡尔接着又面向鹿溪,挑眉问道:“你确定?”
她再一次紧张地握住裙摆。
“确定。”
待她点头,对面的两人交换了下视线,会心一笑。
卡尔很干脆地说:“好,成交。”
“成交”,如一记清脆的拍卖槌敲响在耳边。
这两个字从他们口里说出来是如此的欢畅,似乎是他们赚了很大的便宜,鹿溪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像我们之前谈的条件一样,得去掉你的署名。”
鹿溪皱着眉头犹豫着。
可在期冀的功成名就和触手可及的金钱温饱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最后留恋地看了看自己的画作,用巧妙的方式涂抹掉了属于她的印记。
一股心酸和不舍弥漫开来。
也许,从此以后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年轻画师,名为鹿。
但从好的角度想,她应该庆幸,庆幸在这无望之际,外公的手术费指日可待。
庆幸她没有失去信心和希望,才有了转机和期待。
不管心中多酸涩,身体多苦累。
只要外公外婆身体健康就好,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就好。
只要,能再见到他们的笑容就好。
威尔走时,还特地绕过金老板,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谢。
用别扭的中文说着:“鹿小姐,你不仅画画一流,人也是美的不行,我可,太喜欢了。”
按威尔的年纪,她大概都可以做他女儿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即使在大夏天里,也让她直冒冷汗。
鹿溪赶紧将手抽出来,请示他们离开。
“谢谢威尔先生的抬爱,威尔先生再见。”
威尔眼神耽溺,恋恋不舍道:“鹿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