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陈昭楠篇(1/1)
陈昭楠原名陈招男。
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但生在一个偏远山区的一个贫困家庭里,她的到来是不被待见的,只因她不是一个男孩。
爷爷说家里穷,养不起一个赔钱货,当即就要把刚出生的她溺死。是奶奶拼命护住了她,那是温顺恭良了半辈子的奶奶第一次忤逆爷爷,因此挨了打。
“咱家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她,你要是非把她留下,你就没饭吃!”爷爷恶狠狠的警告道。
可奶奶不为所动,抱着她不撒手,只是默默垂泪,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因为她是女孩,她爸爸连带着冷落了她妈妈,说她没用生不出男孩来,而且后来好几年妈妈都不曾再怀孕过,她爸爸更加厌恶她们母女俩了。所以她爸爸一喝酒后就打骂妻子,不顺心也要打,他边打还要边骂说她妈妈没本事生不出男孩,存心要断了他们陈家的后,还说要和她离婚娶一个能生男孩的女人。
久而久之,她妈妈也怨恨上了她,经常怨怼她为什么是一个女的,都是她把自己害成这样的。
当时她出生了很久都没有名字,家里人都叫她大丫头,直到她三岁的时候,她父母从镇上问了算命先生。那个术士骗子说是因为她八字不好,命里克弟,所以她妈妈才迟迟生不了男丁,于是要给她取名为招男。
从那时候起,这个家里除了奶奶,所有人都恨她,都认为她是灾星克男丁。她妈妈甚至从未亲自喂过她母乳,全靠奶奶给村里放羊的人家讨来羊奶喂养她。后来她大了,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也是奶奶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给她。所以奶奶自己经常食不果腹,但还要经常做些重活,最后落得一身病痛。
好在,她的户口是奶奶上的。奶奶不愿意让她被名字禁锢一生。
家里人没人知道奶奶识字,那是奶奶小时候偷偷趴在学堂窗户上学的,但也只是浅薄的一点知识。
索性,奶奶把“招男”偷偷改成了“昭楠”,读音一样,这样家里人就不会闹了,但寓意却相隔千里。奶奶觉得这大概是她小时候偷偷认字最大的价值了,也全了奶奶一生的遗憾,奶奶的全名叫赵念娣。
把她养在家里属实不易,更别提上学了,尤其是在她八岁的时候她有了一个弟弟。
全家大喜过望,爷爷甚至给弟弟取名叫天宝。除了奶奶,她在家里更无人在意了,可奶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干不了重活了。所以小小的陈昭楠就主动扛起家里的大部分家务,每天喂猪做饭,还要给弟弟洗尿布。再大一些,她还要每天翻山越岭去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卖竹篮,要是有一点不称他们的心,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幸运的是,在这十几年的苦难中总有奶奶在她身边,给她这世间唯一的一抹温暖。
她没有自己的房间,一直和奶奶睡在一起,奶奶每天晚上都会悄悄的教她认字,告诉她外面有多大的世界,这山外有更绚丽的色彩。她向往极了,想象着自己以后长大了带着奶奶去大城市生活的样子。
可命运之神从来不垂怜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父母商量着要把她嫁给村上那个四十岁的老光棍,只因为对方愿意给一千块钱的彩礼。
她誓死不从,母亲扇了她一巴掌骂她白眼狼,说养了她这么久,现在弟弟要上学,正是该她回报家里的时候了。
奶奶病的卧床不起,根本护不住她。他们还说只要陈昭楠乖乖听话,拿到彩礼后就给奶奶治病。提到奶奶,她动摇了,她可以不管这个家里的其他人,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受苦。
晚上睡觉时,她拉着奶奶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这双手曾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如今却苍老又无力。她眼泪无声的落下,奶奶颤颤巍巍的回握住她。
现在奶奶全凭一口气在吊着,她大口喘着粗气对陈昭楠说道:“楠楠,逃出去……逃出去,外面有更大的世界,不要葬送了自己……”
陈昭楠拍着奶奶的背,用力摇摇头,眼泪掉的更凶了。
“奶奶,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只要你好起来。”
奶奶浑浊的老眼里蹦出泪花,两人抱在一起哭尽这命运的委屈和不公。
可奶奶还是永远的离开她了。
一天夜里,奶奶支走她出去埋一个布包在家对面的山包上。回来的时候,她只见漫天的火光吞没了一切。
奶奶的房间着火了,焰舌冲向天际,满天的火光把一切都烧为灰烬。陈昭楠呆愣在原地,其余人都被惊动,村子里很多人都赶来救火。
她和奶奶的房间本就是一间柴房,火势凶的控制不住。折腾了大半夜才扑灭了这场大火。
事后父母在一旁对她破口大骂,“扫把星”“赔钱货”等一系列怨毒的词不绝于耳。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她跪坐在废墟里,撕心裂肺的哭喊。
村里有些人觉得不忍,但始终没有人出来安慰她,也没有人提起在大火中死去的奶奶。他们或可怜或嘲讽或高高挂起,随即四散而去。
家里那些人也没有半分伤痛,竟骂骂咧咧的继续回去睡觉了,在他们看来,奶奶年事已高还身患重病,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拖累,现在死了倒是像解决一个麻烦。
没人在乎这对祖孙的死活,也没人会安慰她们的苦痛。
她发疯了一般在废墟里翻找,手戳破了也没知觉,大火退去,只有被烧过的沙地还留有余温。
地上白骨已化作粉末,忽然一阵风吹过来,陈昭楠用身体挡着,不让风把奶奶带走。等风走了,她从院子里拿了一个放腌菜的小陶罐从水缸里舀水出来洗干净,然后又迅速跑到废墟中,含着眼泪把奶奶放进陶罐里紧紧抱住。
她突然想起来奶奶叫她埋的布包,她抱起陶罐磕磕绊绊的往山包上跑去,一路上不知摔倒了多少次。
她找到被她做了标记的地方把布包刨了出来。她慌忙的打开,颤抖着双手,里面是用塑料袋一层层裹好的钱,几角几块的攒起来的一大把,全是叠好的,还有一个玉镯子,奶奶说过那是她当年出嫁时,奶奶的妈妈悄悄给她的嫁妆。
陈昭楠已经哭的眼泪都干了,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奶奶为了不拖累她,居然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还给她准备好了后路,她隐于黑暗中,抱着陶罐哭到失声,痛的呼吸不上来。
天还没亮,陈昭楠撑着站起来,她的腿已经发麻酸软了。她看了看天色,趁鸡还没叫,她抱着奶奶在夜色中狂奔,去镇子上的路她走过千万遍,这一次却永远不会再回来。
跨过最后一条小溪,从此就是她人生的分水岭,此前的十六年就永远的埋在这山里了。
“奶奶,我们逃出来了,这里困顿了你一生,以后再也困不住我们了。”眼泪已经风干在了风里,她转身踏上征程,从此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