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薄雾出青桑（1/1）
待李牧遥再回到家中。
院落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已经在刷洗那匹小黑马，马身如名，通体似墨，但马蹄却是一黑三白，且不论品相如何，这血统绝对是板上钉钉的混杂而成。
不算高耸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一进大门，便看见厨房里的烟雾缭绕，面香混杂着肉香扑面而来。
娘亲依然跑里跑外地忙碌着，桌上已经放了大大小小的四个包裹，妇人边小跑着边与李牧遥大声嘱咐，“呐，这是冬天厚的衣物，这是夏天薄的衣物，这里面的是干粮，这里面是这次的盘缠，这个一定要贴身放好的，出去了记得省着点，花一半了就赶紧往回走了，别等着要饭回来。”
李牧遥边心不在焉地附和边向厨房张望着，里面雾气大得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面是刚蒸的一百个包子，你明天带八十个走，留着路上吃。”娘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啊？八十个？会吃坏吧，吃不下那么多的。”李牧遥下意识地直接摇头拒绝。
“吃得下吃得下，赶路费体力，出去了以后可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吃饱了再赶路，没错的。”
李牧遥“哦”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娘亲似乎并没有在征求他的意见。
晚上，一家三口人围坐着吃着晚饭，满满一桌子的菜蒸腾着热气，比过年时还要丰盛。
有青桑特有的烧鸭，有早上刚杀的还在下蛋的母鸡，有新冒芽春笋炒的肉片，有李牧遥最爱的鱼汤。
当然，还有堆如小山的下午刚蒸的肉包。
此刻，
小屋的窗外有明月。
明月下有人间烟火。
爹娘不停地给李牧遥的碗里夹着菜，李牧遥来者不拒，强作云淡风轻地大口吃着饭。
少年心中默想，心情总不能太过沉重了，这还得出门成大事呢。
应该多想想，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什么，路虽远行则将至。
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的，千万不得行。
此刻一旁的娘亲端着碗依旧喋喋不休地交代着，似乎从回来开始就没停下，“出门在外，见人要有戒备心，毕竟人心隔肚皮。”“要在人多的地方再歇脚。”“还有啊，千万不要走夜路。”“记得时常寄信回来。”
或许在所有的母亲面前，自己的孩子都是永远不会长大的。
李牧遥边点头边在心里嘀咕，要是真按娘亲这个规划，三月之后我肯定就回来了，而且还胖了一圈。
“明天一早就出发，下午早些时候找地方歇脚。尽量沿神木峰的方向走，离黑水涯远点，那边乱得很。”沉默的父亲难得插了句话。
李牧遥就这样在娘亲细水长流般的教导中吃完了晚饭，不过，话虽多，李牧遥还是听进去不少的，少年从来都不是什么莽撞轻浮的人。
李牧遥本以为睡前父母会接着与他喋喋不休地交代，可父母催促他洗洗上床后便不再言语，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牧遥躺在床上，独自望着窗外，月明星稀，难以入眠。
门外老树如往常般遮在窗前，少年不自觉地思索起未来的样子，凌先生口中的不世之功，逐鹿天下什么的，感觉如此刻窗外的星月一般遥远。
正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将李牧遥从思绪里一下拉了回来，“喂，成啥样不要紧，可千万别死，你娘亲本就胆小，这会都哭成泪人了。”
“快睡，别发呆了。”见少年没有应答，汉子补充道。
李牧遥未挪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语气却坚定地答应道，“知道的，放心吧。”
“臭小子。”父亲轻骂了一句，转身离去。
少年下意识地抓紧已握在手中的钗子，闭目无言。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清晨。
李牧遥醒来颇早，顶着杂乱头发的少年揉着脸来到了门口。
父亲已经将所有包裹都挂到了小黑马身上，空余着单人骑乘的位置。
娘亲靠在门边，望着小镇的远方，眼眶有些泛红。
李牧遥吃完早饭，背上了心爱的白桦木剑，翻身一跃轻快地登上了马。
少年背对父母，佯作毫不经意地道别，“走啦，岁月匆匆，去去就回，没有我的照顾，你们记得保重。”
原本板着脸的妇人一下子轻笑出声，双手环胸还击道，“你那木剑轻易可别拿出来，容易吓着别人。还有啊，我可跟你说了，你回来晚了，你家沛然师姐的孩子估计都能走路了。”
李牧遥不禁也挑起嘴角，挥了挥手，启程向小镇边缘而去。
沐浴在晨曦的小镇薄雾缭绕，李牧遥几次回头，都未能看清山脚下那户熟悉人家的模样。
就这样徐徐而去，到小镇尽头快转角时，终于有一抹身影蓦然出现，一袭黄衣的少女叉着腰瞪着他，佯怒道，“不停地回头，在找什么呢呀？婆婆妈妈的，不行就别走了。”
未等少年答话。
少女瞥见马背上的大小包裹，眉眼间笑意绽放，少女调笑道，“哎吆，这么多个包裹肯定装了不少好吃的，看着倒像是准备开店去的。”
李牧遥静静地看着少女，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笑得异常的灿烂。
“真是个傻小子！别笑了，快走吧，我跟你说，要是敢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你这辈子可就找不上媳妇了。”
李牧遥重重点了下头，随后轻夹马腹，继续前行，期间几次回过头朝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挥手。
黄衣小姑娘双手环胸，不想搭理，怒吼着，“看路！看路！”
春日融融，朝霞温柔，一人一马，远行而去。
少年所不知，这一日，有一名少女背剑登山，她站在山顶，独自面对落霞，喃喃道，“小师弟呀小师弟，你说要是咱们再也见不上了，该有多遗憾啊。
落霞温煦，映得少女面色润红，少女抿着嘴有些委屈，眼中的夕阳晃动。
半晌后沉默许久的少女蹲下身子，伸手扶正那棵被大风吹弯的小草，才对着小草说出那句，“牧遥，其实，沛然最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