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魄之寒（1/1）
黑衣小姑娘右手抡动巨斧，巨斧飞速旋转带着地上落叶盘旋飞舞。
忽然巨斧看似毫无征兆地脱手，人随斧翻身而起，赵小诗右脚空中猛踢斧柄，巨斧又快三分，飞速前冲。
划破夜色斩妖人！
赵小诗紧跟其后，踏步前冲，地上每走一步便生生踩碎一块砖石。
夜游直起身来，邪魅一笑，朝身后周大人若无其事地轻道一句，“不想死的话，就滚远点。”
黑烟顿起，夜游身影融入烟雾之中，随后浓烈的黑烟如巨蛇一般在地上蜿蜒而前。
接触的一刹那，巨斧一声巨响，一具人影齐腰间一分为二，断线风筝般撞上墙壁发出脆响。
居然是一具竹制傀儡！
赵小诗紧跟一拳没入烟雾中，直接洞穿一个身影，身影被甩落在地不再动弹。
还是一具傀儡！
就在这时，一束橙光闪过，正是那柄鱼肠，橙光划过黑衣小姑娘手臂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赵小诗整条胳膊顿时染成了血红。
不远处对峙的一名锦衣卫士见此情景便要向前趁机围攻赵小诗，背身之时，白虎飞扑向前就是一爪，直接拍断那名欲落井下石的高手脊梁，一口鲜血吐出之后，未能再说出一字。
而那抹夜游黑影一击得手之后犹不罢休，空洞的声音从院落四角响起，
“四影杀阵！”
四抹迷雾般的身影从东西南北四方冲来，皆是飘浮空中的急奔之影，如鬼魅一般前突。
四袭身影动作如出一辙，不约而同地摸向腰间，寒光出鞘，竟是抽出四柄一模一样闪着杀气的鱼肠。
围杀之局！
林大义顿时生起郑重神色，手中金刀猛然全力丢出，破开一道烟雾，“铛”地一声，又是一具傀儡！
白虎正要前扑，三名卫士长刀齐齐掷出，封住了白虎前突之路，白虎嘶吼不止，却是不得不停住了身形。
一步慢，便是步步慢，已是驰援不及！
三丈，两丈，一丈！
眼见，其余三抹身影已是不约而同地转息便至。
赵小诗双目紧闭感知，三影的形意皆是一致，气机全无，生机全无！
事到如今，只有赌了。
一息而已，三柄鱼肠剑已同时刺至身前。
小姑娘双拳齐出，耳边却只听到“铛、铛”两声。
完了！终还是赌输了！
身后的那抹身影才是!
可转身已是为时已晚，小姑娘背部顿时生出一层冷汗，第一次真切地深刻嗅到了临近的死亡之危。
可就在这时，背后又是铛地一声，众人齐齐望向此处。
那个不知生死的林无心不知何时来到了赵小诗身后。
他横着夜昙长枪，试图挡去这致命一击。
可，那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那柄万夫莫当的鱼肠啊！
鱼肠直接劈开那柄长枪枪身后犹不罢休，黑影执着鱼肠直直插入了那人的胸膛。
那袭满身血污的身影低着头，似是已再无气力，众人眼见那人腹部那柄银色匕首犹未拔出，明晃晃地插在那。
黑影怒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随即阴冷地转动鱼肠剑，轻喝道，“再杀一个蝼蚁！”
可他刚想抽出，有两只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柄名剑的剑柄，正是那个不知死活之人！
他右脚狠狠踢在那人腹部的匕首处，想以疼痛来分散那人注意力。
谁料那人只是发出了一声浅浅的闷哼，双手依旧如铁钳一般牢牢锁住剑柄，更为惊悚的是，隐约在那人低垂的头颅下还能看到一抹快意的笑容。
此刻，赵小诗已完全转身，一拳奔雷而至！
夜游再顾不得这把名剑丢了能不能交代，脚下数下轻点，飞退掠回。
飞掠时双手大张，背后的夜行服如蝙蝠一般张开大翼，凝滞空中，单腿独立，稳稳地落于院墙。
直至此刻，他的眼神里依旧满是挑衅和玩味。
他看着那袭不知死活的身影似是再支撑不住地滑倒，滚滚精血顺着鱼肠剑流出胸膛，竟是一抹抹燃烧着流淌的金黄，蒸腾出的阵阵金黄之气闪烁着飘撒于夜色里，片刻后便消散一空。
黑影见此情景不屑地“呸”了一口，感慨道，“真是白瞎了大好的百年木心！”
林无心双手依旧握着鱼肠剑柄，双目圆睁，大口地喘着粗气，这画面，仿佛是自己想刺死自己一般。
可笑又可怜。
模糊视线里走马观花地闪过一生，此生一纸离散，没有那些柳暗花明，更没有所谓的峰回路转。
如若可以，此刻唯一的念想也只是换得片刻的家人共聚，再同赏月圆。
这是这位可怜人此刻最炽热也最真挚的念头。
又是一阵寒风裹挟着绵密的细雨而来。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众人耳畔竟响起了一个凄婉的男声，“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赵小诗和林大义此刻对视一眼，俱是解开腰间行囊，取出里面的一壶酒，一饮而尽。
夜游皱起眉四处张望着，亦是警惕地察觉到了此份异常。
可犹豫片刻，当务之急，还是取回那柄鱼肠剑和护送那位拖油瓶周大人安全离开，不然声誉扫地的自己回到了东方极夜，即便有大长老帮着求情，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
想到此处，似是想给自己扳回点当下的颓势，他盯着林大义缓缓开口，玩味地问道，“小胖子，你说，与你们同行的那伙商队里，有一位穿白裙的俏丽女子，一位相貌平平的黝黑女子，收拾完你们去找她们的时候，先杀哪个好呢？啧啧啧，里面不会有你的心上人吧？”
林大义“呸”地一声，虽知他是故意激怒，心中还是猛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怒骂道，“你等老子杀完你之后先去找你娘吧！”
说罢胖子郑重地望了赵小诗一眼，那是他很少露出的直白杀意。
今天这个人必须得死在这，否则后患无穷！
他眼神一凛，握刀之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夜游见状冷笑一声，伸了伸懒腰，“虽是徒劳，可这才像点话嘛。”
说罢，打了一个响指，
“影化万千！”
墙角处，围墙上，厅堂内陆续走出了数名与夜游同样装扮的男子，待到林大义回到神来，环顾四周，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从哪里足足冒出来了三十多个夜游，此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三十多人伸手同时摸出三十多把明晃晃的匕首，幽幽地闪着寒光。
树叶在地上画圈摩挲着，源源不绝的细雨沁入衣物，带来了阵阵凉意。
不知是夜深还是何故，细雨接触皮肤的刹那，院内众人都感受到了透骨的寒冷。
那是一种自习武后罕有的感觉。
而此刻，三十多名夜游齐齐出声，尖锐的颤音狂笑着开口，
“夜宴开始！”
三十多道身影纷纷笔直前冲，朝着三人一兽飞扑而去。
几人一下子皆是四顾望着，却伫立不动，如活靶子一般。
似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就在茫茫身影即将跨入几人一丈之时，所有的夜游身影的脚步却都不由自主地变缓，有三两个竟是直直地摔倒在地，抽搐不止。
来了！
那几个夜游身影回头望去，仅剩十余卫士已是冻得再握不紧手中的金丝长刀，陆续滑落地面，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随即身体亦是支撑不住，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这雨有问题！
赵小诗和林大义对视一笑，一身战意抖落，一把大刀，一柄巨斧齐齐开动，一个个夜游身影还想回撤，却已是步履蹒跚。
来时容易去时难！
一个个傀儡开始四处散落纷飞，阵阵金石撞击之声，如直直敲在夜游此刻的心房，数十年来积攒的心血。
一切皆不是我，也一切皆可是我！心念起时，身形即可移换，院内的每具傀儡都需要抽取鲜活的高手精血灌入炼制。
少则一年，多则五年，才可做到这般心意相通的程度。
大咪的爪子亦是有些颤抖，但强横的体魄支撑着它飞扑而前，冲向那几个颤颤巍巍向院外爬去的身影，如秋收时摘果子一般摘去一条条人命。
夜游轻叹一声，心底一寒，此时此刻，真是大势已去，他回头望了一眼蜷缩在屋内墙角瑟瑟发抖的周大人，如非那身华贵官服，此刻的他就是个寒冬时节贫苦人家的落魄老翁。
他递给周大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浅微笑。
读书人常说，大难临头，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有时候读书人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意念顿起，操控着剩余十几具苟延残喘的傀儡一起发起最后的冲锋。
而自己后撤一步，大翼飘摇，周遭环绕起一缕青烟，直上云霄！
事到如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至于如何交代，也得是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去思考的问题。
脚下的院落正在飞速地缩小。
合翼直上，几息而已，已是百丈之远。
突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他低头望去，一道橙色的锋芒正从胸口处一点点钻出。
一袭鬼魅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贴在他的身后，而他竟浑然不知！
从前只有他嬉笑着杀人取命，如稚童玩闹时踩死一只只蝼蚁。
此刻，那张自始至终挂着笑意的脸，是他此生见到的最为骇人的景象。
他奋力一肘将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打落回地面，只是那柄贯胸而出的鱼肠，亦是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机。
此刻的他也再无任何上升的气力，如落叶般无力地向地面坠去。
未等他完全坠落，一个干脆利落拔刀式便至！
一把金丝长刀直接便贯穿了他的腹部，将他挑在空中。
下一刻，一柄大斧飞旋而来，直接齐齐断去了他的双腿！
院落里响起撕破耳鸣的惨叫声！
谁也没想到，这个号称“杀人细无声”的魔头，东方极夜八长老之一的得意门生，凶名赫赫的杀神夜游，临死之际，竟是如此不堪。
就在二人庆幸地感慨万事皆休之时。
夜游仰面朝天，七窍里不断滚滚喷涌出乌黑的浊血，面容痛苦得逐渐扭曲至变形。
下一刻，那颗圆滚滚的头颅爆出一声脆响，如熟透的西瓜一般，竟是直接炸开，漆黑的血污立刻遮住赵小诗和林大义的面庞。
就在此时，一个眼珠大小的黑色圆球从夜游炸开的头颅中飞遁而出，直冲云霄而去。
元神，是那元神出窍之术！
东方极夜掌门的关门绝学，乃压箱保命之法，此法向来从来不传他人，不知这个魔头又是从何处学得。
黑色元神扶摇直上，飞速地御空遁走。
假以时日，总有风水轮流之时。
眼见即将远离众人视野，那个黑球中传出咬牙切齿的凄厉怨毒之声，“此次恩怨，我东方极夜记下了，来日必定双倍奉还！”
说罢便要借着风势北遁而去。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头顶的极高处响起。
“玉钩阑下香阶畔，白玉楼上闻人言。夜游公子，不知可曾听过，琼楼玉宇上，高处不胜寒！”
清冷嗓音语罢，那个正要遁走的黑球摇晃不止，布满蛛网般墨色血管的表面，竟结起了一阵薄薄寒霜，黑色光华在球心闪烁，似是在极力挣扎，不过，一时间竟是如被凝结在原处中，任如何反抗都动弹不得。
院落之中，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爆发，瞬间炸醒了沉寂的众人，“无心！快！就是现在！”
院落里本已面如白纸的林无心如获敕令，任淡金眼眸下鲜红血液流淌不止，身体却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下一刻，整个人弯如满弓，右手里死死紧握着的正是那断了半截的夜昙。
梧桐木心之躯，零落成泥碾作尘，仍有一线生机。
但，若可手刃仇敌，这线生机，不要也罢！
一抹墨红枪影，势如破竹地御空而起，流星般地划亮夜空。
黑球崩碎寒霜的一瞬，锋芒已至！
触碰的霎那，膨胀开一团赤红的焰火。
赤红之华，在天空中，在男子晶莹的瞳孔里，炽热地跳动，似是要竭力烧尽那团黑暗，带来明亮。
梦长梦短皆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梦魇已消，终可睡个安稳觉了。
做完这一切的林无心也如断弦之弓栽倒在地。
林大义飞扑而去，紧紧抱着已气若游丝的男子。
林无心眼神涣散，死死抓着林大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义啊，其实前些日子我便已想起，我登阁时，曾与那些自以为把酒言欢的同窗知己说过自家金梧桐的玄妙，这...这林家祸端可能正起于我！”
男子双目圆睁，有两行血泪流出，“大义，我好后悔！好后悔！我对不起他们！”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绷紧的五指亦是缓缓松开。
林大义嘴唇颤抖，紧紧握着身下男人已渐渐冰冷的手。
他伸手抚过男子面庞，却怎么也合不上男子圆睁的双眼。
他到死都没能原谅自己！
焰火盛极而灭，周遭的一切复归黑暗。
春风去，青草枯，可，春风明年去复返，青草年年何处生！
一次次的竭泽而渔，换来的便是此时的身躯只如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再无任何复生之机。
诗文里常说离人当归，可故乡再无故人，又该当何处归。
他挂着一抹真切的笑意，但愿，是卸下一切的释然。
细雨骤停，只余风月。
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那一年的出生之日，家中长辈在老树下呼唤着他的名字。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这个林家期盼已久的长孙。
稚童们嬉笑着围观。
小镇的林间在低语。
祠堂的钟声在呼唤。
“梧欣，梧欣。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欣于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