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急雨贪欢（1/1）

出发的前一日，雨很大，大到几乎要让朱韶光推迟原定的行程。

阴沉湿热的天气有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冲动，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懒散和所有生物的本能。

出于恩典，朱韶光取消了今天早朝，特意嘱咐大臣们可以在家办公。

不用去上朝，也不用去练剑，时间如同潮湿的空气一样，缓慢而粘稠的流动。

房檐上滴落的水珠连成线，很快就彻底挡住了窗外的视线。

朱韶光一年之中难得有这样的空暇，不去计较过去，也不去筹谋未来。

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游记，刚沏好的茶满屋飘香。

雨很大，屋檐的雨连成水幕，朱韶光不由得担心起百姓生计。

大雨之后必有山洪，水位上涨，黄河今年会不会决堤，渔民无法出海又怎么解决温饱？

不过刚加固的大坝正结实，今年应该不会有人被洪水冲走了。

可是现在大部分百姓住的还是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屋子，被水压垮的茅草屋还要重建。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朱韶光在现代极少见到的场面，在如今却处处皆是。

每当闲暇，他都会想起那些食不果腹的流民乞丐，冥冥之中，朱韶光感觉这些人才是他到这个世界的宿命。

朱韶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好似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难呢？

每个人从出生就站在不同的高度，他没有那么多居高临下的怜悯。

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到能力的极限了，但是对天下而言，一个人还是太渺小了。

每年灾情呈上来的奏折都在诉说他思虑不周的错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帝王总是多情又无情，心软只会让自己死得很难看。

这些独自一人时冒出头的小情绪和孤独无关，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感慨，死过一次的人更明白活着的难处。

宫九没回宫的那些年，朱韶光都是这么平平淡淡过来的，看着自己的一句话掀起腥风血雨，算计着一切直到尽数掌握。

等到风浪平息，又看着所有热情最后尽数归于沉默。

——总有那么一个例外。

“皇兄，我回来了。”

宫九一进屋就敲碎了满屋的静寂。

就像是按下播放键的老电影，从物到人都那么鲜活，是朱韶光真正少年之时也没有过的鲜活。

因为远行，刚和太平王关系破冰的宫九回去和父亲告别，理所当然的被拉着谈心到深夜，只得第二天一早冒雨回宫。

雨水被蒸腾的内力阻隔在外，但衣摆和袖口还是免不了变得潮湿。

当事人却毫不在意。

朱韶光走向宫九，帮他换下外衫，挂在衣架上。

白色的里衣无遮挡的展现出宫九矫健的身姿，少年到青年，每年都经历着让人赞叹的蜕变。

门口的小太监已经懂眼色的拿了一套款式类似的外衫，放在了桌子上，自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在门口等候。

听着屋里轻声细语地叮嘱，小太监打了个寒颤。

他才调来不足一月，近日才来御前侍奉，平时看见皇上都是不苟言笑的冷漠。

不是他承受能力弱，而是任谁见惯了皇上严肃的姿态，都适应不来这突兀的柔情。

宫九没穿外衫，反倒是拉着朱韶光一起坐下。

没有对外人时的蔑视凌厉，反而像块黏答答的小年糕，时不时就碰碰这摸摸那，抱着朱韶光的腰就开始撒娇。

“皇兄，你有没有想我？”

宫九没有抬头，每次一见朱韶光他都有一种病态的痴念。

被忽视的时候心如刀割，被关注之后又像是泡在温泉里失重般飘忽，然后深吸一口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

灼热的呼吸撒在朱韶光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宫九呼吸的起伏。

就算是柳下惠复生也没办法在心爱之人主动的情况下坐怀不乱。

但朱韶光可以，他顺着宫九的动作，但又克制着不触碰底线。

衣服凌乱的堆在一起，宫九的颈肩和胸膛多了几道齿痕，血迹被轻柔的舔/舐。

清心咒都不用念，内力运转一周什么不合时宜的念头都能忍下去。

朱韶光本人也算是一个确确实实的禁欲党，就算是心生怜爱也未必要进行到最后一步。

爱和疼痛，在宫九身上一样敏/感，但心里上他更享受两人亲密无间的状态，特殊的对待。

只有两人缠绵的雨天，贴近时的呼吸都能彼此共享。

湿热的空气给莹润的皮肤挂上一层薄雾，宫九的眼尾同样挂着一滴泪珠。

整理好衣服，几位宫侍羞红着脸收拾残局。

夜晚不出意外也是共枕而眠，雨后秋蝉凄厉的哀鸣很快就消失无踪，宫里有专门负责捉知了的人。

今年的天气有些闷热，这几只蝉便是漏网之鱼，熬过来秋雨的洗礼，却没躲过人。

寂静的夜、潮湿的空气和爱情编织的美梦。

朱韶光看着熟睡的宫九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很久没有做梦了。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在梦里去找寄托，可今晚他做梦了。

梦里他看到了自己前世的葬礼，来来往往的高官名流好像在证明他没有一刻虚度光阴。

画面一转，他又看见了先帝，他名义上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对着他的脸怔愣发呆。

看得不是他，而是和他相似的母亲。

就算是天才，六七岁也无法挽回大明的败局，有些经验只能通过时间积累，但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个六岁的孩童再如何多智近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在侠以武犯禁的时代，做皇帝绝对算高危职业。

这是他来大明之后最艰辛的时光，群狼环伺，身体羸弱，孤立无援。

要不是太后伸出援手，让他有资本制衡朝堂，他绝对不可能一年多时间就站稳脚跟。

还有小九，小时候就很可爱，长大了之后更让人怜惜。

朱韶光很少用怜惜形容一个人，他想保护小九，不是出于责任或者利益交换，而是因为怜惜因为爱。

他能理解别人但不能共情，喜怒哀乐这些与生俱来的感情在他这像是隔了一层膜。

有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百姓为何能有这么深刻的责任感。

也许是为了稳固皇位，赚取积分，成为千古一帝。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不想让一个人从一出生就被放弃。

他没想过爱上一个人，这也是他能义无反顾选择四照神功的原因。

只要足够清心寡欲，这部心法修炼起来比其他武功要快的多。

护国寺的佛门高僧曾经跟朱韶光说他很适合参悟佛法。

可真正无欲无求一心天下的人会像他一样计较得失吗？

朱韶光只认为自己想要的太多，为了达成目的，能抛弃的更多，所以才会给人误解。

无欲无求的不是人，是佛。

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万邦来贺。

可他还想要开疆拓土天下一统，想要青史留名功成身退，想要武碎虚空看看别的世界，想要和小九平平淡淡的生活。

一场美梦，梦里所有的笑容都出自真心。

这是登基之后，朱韶光第一次在身旁有人的情况下入眠，陌生却让人贪恋。

朱韶光对自己说，这不是梦，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