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往事不可追（1/1）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两个字是用血写出来的。
西门吹雪一出万梅山庄就杀死了柳叶刀韩鹰。
这韩鹰原本是混迹军中的兵痞子，仗着会点功夫就吆五喝六，没犯什么大错，但也没干什么好事。
守城门检查的那几年从来来往往的布衣百姓顺点吃喝，趁机摸摸大姑娘小媳妇的手，占人家便宜。
有军中的规矩约束着，倒也没发生大差池。要是一直这么过下去，这韩鹰也不会成为西门吹雪的追杀对象。
当年在京城站稳脚跟，朱韶光因为西夏战事调度边军。
政令不通，险些延误战机。
朱韶光下令清查，一查就查到了边军统帅胡宪身上，他自己骄奢淫逸，还带着手下上行下效。
军营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
原本主事的那帮老油条都被朱韶光削了权，押送大牢。
这职位空置月余，顶替上去的是一位在西夏战场上立下大功的少年将军。
年轻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真是一心抓紧机会好好向皇上表现自己，当然要整顿军纪，做出一番成绩。
大明实行募兵制和屯田制结合。
这十来年边关战事不休，边军开销全由国库支出，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地方卫兵和民兵则是由国家支出一部分军饷，其余部分依靠耕种补足。
不过大明剩余的土地有限，这些地是国家租赁给士兵的，产出相当于补足军饷发放，国家不收田税。
大明不强制入军户，可不承担责任也就没有相应的优待。
对贫苦人家来说，入了军户有了地，可以保证一家人日子过得比民户好。
这一下，韩鹰这种立身不正还没后台的人可就遭了殃。
差事干得以往没两样，就让人扒了一身衣服，三十军棍赶出大营。
十几年的兵说不当就不当了，能去干什么？
这些年韩鹰拿了饷银就去喝酒吃肉，总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
没妻没子，日子就图一个自己开心。
没想到现在人还没死，就没钱吃饭了。
手里最后当然两钱银子买了几贴药，勉强养好了身上的伤。
韩鹰一开始是打算种地，可他没种过地也清楚种地就是吃力不讨好，他手里没钱买地，种地也是给别人当佃农。
一年到头累的要死也就能不饿死。他大鱼大肉插混躲懒习惯了，受不了地里的活。
再说，种地的累和当兵的累也不是一个累法。
他们这是边军，年年都要打仗，耕战一体的事都是地方军队的，轮不上他们。
军营这么多年韩鹰还是学了点功夫，最后凭借一身好功夫，去做了个镖师。
一个月运一趟货就能过得不错，比种地逍遥自在。
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韩鹰却过不下去了。
韩鹰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人，日子越过越好他却有了别的心思。
三十多岁的男人成家的心也愈发强烈，可他偏偏看上了总镖头的小女儿。
他三十三岁，总镖头三十五岁。
人家小女儿才十六，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怎么看的上这个胡子拉碴能当她爹的男人。
更何况韩鹰这人还爱逛窑子。
要是当兄弟还能当做风流韵事一笑而过，可要是嫁姑娘，没哪个当爹的能看上韩鹰这么一个混混。
韩鹰偶然提过一嘴被笑了好几天，叫总镖头听说之后还狠狠骂了他一顿。
这一骂就让韩鹰怀恨在心。
半夜偷偷给总镖头一家下了迷药，强奸了人家的小女儿。
之后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杀了总镖头全家，抢了人家的财物逃之夭夭。
韩鹰见没人抓他，胆子越来越大，犯下了好几起灭门惨案。
当时颍州人心惶惶，家里疼姑娘的根本不敢让人出门，生怕被盯上了祸及全家！
这几件事就发生在去年，朝廷知道之后也派官兵找过韩鹰，可恍若大海捞针，一直没音讯。
去年朱韶光又忙着处理西夏和西域的问题，没关注过这些案子。
锦衣卫不觉得这是值得惊动皇上的大事，地方官员也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味。
颍州刺史下令追查却没引起其他刺史的重视，这不是自己辖区的事情，谁愿意多管闲事。
这一耽搁，韩鹰就逃窜到江南一带，隐姓埋名踪迹全无。
西门吹雪杀了韩鹰大家都直呼为民除害，效仿西门吹雪立志惩恶扬善的少年又多了许多。
……
苏州府，云天酒楼顶楼包间。
“韩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就是这么履行当日对主上的承诺？！”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帮他逃跑，白白浪费我十几个暗卫！”
“在军中待了十多年，也就帮我们安插进去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卒子，要是找得到其他人，主上何苦在乎这个蛀虫！”
“你去回禀主上，起兵之事还要另做打算。”
……
韩鹰的死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西门吹雪的侠义之事，远没有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从此封剑来的震惊！
楚留香喝着好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衍之兄，实在抱歉！楚某也没想到薛笑人竟然会自刎。”
“他的剑法也是世间罕见，只比薛大侠逊色三分。楚某怕是单打独斗也无取胜之力。”
楚留香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
当日，他心生一计，按照和朱韶光的约定，找到了六扇门的捕头，一起去薛家庄揭穿薛笑人的阴谋，步步紧逼炸出了薛笑人的马脚。
“薛大侠还想替他弟弟顶罪，可薛笑人仰首大喊”
‘凶手是我，刺客也是我……既然你们都不肯动手，那我自己来……’
“说完就抽出匕首刺穿喉咙。”
楚留香咽下一口酒长叹：
“我没想到，薛大侠没想到，六扇门的兄弟们也没想到，一个无双的刺客居然死于自杀。”
“薛大侠前不久才知道薛公子和左小姐的情意，如今又痛失从小养大的亲弟弟，整个人气势一颓，像苍老了二十岁。”
“他抱着薛笑人的尸体痛哭，哎！薛大侠永远是弟弟眼里不可逾越的高山，薛笑人从小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找不到出路，也难怪会疯疯癫癫干起这种杀人的勾当。”
“我知道衍之兄肯定要说：‘就算有再多难言之隐，这也不是他犯错的理由’。可事已至此，结局令人唏嘘。”
“只是没想到薛大侠会从此封剑，不再以剑对敌，天下第一剑客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楚留香替薛衣人惋惜，这是是非非谁又说的清。
正是因为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一直追求尽善尽美，薛衣人才从未夸奖过弟弟，或许他觉得今日惨剧少不了他的不理不睬。
只是自己一生立身为正本就不是易事，想叫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光明磊落更是艰难，这错如何能归结于自己呢？
除了自己又有什么是值得怪罪的？所有人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天意罢了。
说完，楚留香顿了顿，感慨万千。
朱韶光说：“香帅想的太过复杂，人只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就足够了，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自责。”
“薛大侠不过是因为对他弟弟有感情才会愧疚。他虽是兄长，但是在薛笑人这里还扮演着父亲的身份。”
“亦父亦兄，他对这个弟弟投入的感情，怕是比亲儿子还要多。”
“我不敢猜测薛庄主是怎么想的，要是有一天我犯错，也希望小九能和我一起努力弥补，而不是为我的错误自责。”
“思己及人，薛庄主怕是也想和弟弟共进退吧。”
说完和坐在他旁边的宫九对视一眼，情意绵绵。
楚留香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一般兄弟会说这些话吗？
就算他把两人当情侣来看，一般的情侣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这显得有些无厘头。
但宫九显然明白朱韶光的意思，不过宫九不觉得皇兄会犯错，错的是天下人也不会是皇兄。
宫九想起曹操的一句话：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放在他身上，就算是负了天下人，他也不会辜负皇兄。
皇兄会把事情和自己分享，自己也应该把羞于启齿的问题和皇兄分享。
朱韶光对楚留香说：
“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于对错，而在于一起承担。”
“往事不可追，沉默才是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