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临时救援（1）（1/1）

因为地震，全城交通瘫痪，通讯瘫痪，供电供水系统瘫痪。政府出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投入到救援当中，力争在省政府派出的救援队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救人。老校长成立了由学生组成的临时救援小组，我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那天夜里，天公也不作美，月亮隐进了厚厚的云层里，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放出的微茫的光仅仅能衬托出天空的黑暗。现在，能够带来光明的只剩下手电和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了。

救援小组跟着老校长，走过每一处废墟，我们在废墟旁大声地叫，仔细地听，不放过一丝生命的气息。半个夜下来，总共救出了七个人，其中两个平安无事，只是被暂困在墙角，另外四人有不同程度的伤，当即就被停在一旁的救护车送回了医院，而余下的一人，则因失血过多，已经死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还是由我将尸体拖出来的。他的面目全非，眼里，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是血流过的痕迹，后脑勺已经破碎，豆腐花般的脑浆和正在凝固的血混在一起，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摆在眼前，发出阵阵恶心的臭气。从小，我都怕鬼，也怕走夜路，爸爸还因此骂过我懦弱，不是男子汉的做派。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我没有呕吐，也没有感到害怕。老校长站在我身旁，手里打着手电筒，我从灯光里看到他脸上沉重的表情，要哭的样子，稀疏的白发掩盖不了那颗滚烫的心。

我们把那具尸体安放在河边，拿白布盖着，等待明天他的亲属前来招认。我在河里洗净血迹。我看着自己那双被淤黑的血染过的手臂，心里萌生了自豪感。的确，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自私，心胸狭隘，没有担当，愧为男子汉！这也是爸爸的看法。

离开之前，老校长对着死者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也跟着这样做。在路上，他还特意对我赞许地笑了。我感到很欣慰。

*

在操场的入口处，思辰站在那里，在等我，似乎很焦灼。她递给我瓶水，只有半瓶。

“你一直站在这里吗？”

“嗯。”

“为什么不到咱班大部队那里？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多危险啊？现在这么乱。”

“我怕这么多人，你找不到我。”

“怎么会呢？傻瓜。”

“找不到我，你会着急吗？”她轻描淡写地问道，似乎很随意。

“这个……”我琢磨着怎么回答。

“会吗？我问你会吗？”

“应该会吧。”我见她着急的样子，又说，“但也得看情况，比如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看到你，我肯定会着急，甚至会急得发疯呢。”

她这下乐了。

“噢，刚刚你走的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场暴乱。”

“暴乱？”我感到有几分惊讶。

“是啊，好恐怖啊。”

接着，她讲起来。“刚才，就是我去给你买水的时候，几个人也在那里买，他们似乎嫌东西太贵了，确实贵得有些离谱，一瓶矿泉水要三块，平时只需要五毛啊，方便面更是卖到十块钱一桶。那几个人老板讨价还价起来，可是那老板却是个铁公鸡，怎么说也不少一分钱，最后三个人急了，其中一个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那柜台上的玻璃都碎了，他们抢了东西就走，随后，有人到这种情况，都一拥而上，把小店洗劫一空。我就在旁边，腿都软了，我好害怕有人对我图谋不轨呢。我又不敢上去抢，所以也没有为你买成水，这瓶水是我下午时候买的，只剩下一半了。”说到这里，她有些自责起来。

“那个老板呢？就任他们抢吗？”我问。

“能怎么办呢？他在一旁又是吼救命的，又是喊抢劫，可是他越喊，抢的人也越多，没一个人理他。最后还有几个暴躁的学生，冲上去揍了他一顿，他缩在柜台角，气也不敢哼一声，只能干看着。谁让他这么黑心呢？”思辰说的越发起劲了，似乎有快意恩仇的意味。

“那你觉得他们谁不对呢？”

“这种事，怎么说呢？肯定都不对啦，老板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黑心财，那些人也不该去抢。”

“照你这么说，事情倒是起因于那个老板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

“算是吧，因果报应。”

“我倒觉得那个老板没什么错，做生意本来就应该如此，算不算黑心钱，那可说不准。至于暴动，只是人心使然，而且我敢打赌，即使老板不卖那么贵，一样会有一场暴乱。如果他按照原价卖，会有很多人去买，人们争先恐后地去买，难免有人在前，有人在后，在后的人会拼命地去往前挤，因为轮到他们时，恐怕也没什么可以买的了。这个时候会怎么样？只要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就一定免不了这场暴动。”

“排在前面的人如果少买一点，大概就可以避免了。”她说。

“如果你在前面，一想到可能几天都断水断粮，你会不会尽量多地买足你所需要的？人心总归于都是自私的。”

“噢。”她恍然大悟一般应着声，“那，如果你是老板，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我稍稍思忖了片刻，说：“我啊，也不涨价，但是要限定每个人买的数量。”

“那要是人家还是要抢呢？”

“那……那……那我也跟着一起抢，抢了都给你。哈哈。”我笑着说。

我们在人群里穿行，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各种气味扑鼻而来。夜越发的深了，也越发的幽凉起来，露水渐渐爬上发梢，润润湿湿。

我想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去一个没有灾难、没有痛苦、也没有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灾难、就有痛苦。那里最好在一片海边，一年四季都有和煦的阳光，和湿湿绵绵的混着浅浅鱼腥味的海风，还要有成片成片的花，我们建造房子，在海边续写前世姻缘。可是，现实，却让我望而却步：我只能循规蹈矩地在一条无数人争抢着的路上孤独地行走，连对着她笑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没有拉她的手，原因依旧，她的手这辈子都只能被一个男孩子拉，我还没有能力，但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牵起她的手，在阳光下漫步，然后一辈子也不放开。

“是不是有些冷了？”我问她。她穿着短袖体恤，双手抱在胸前。

“嗯，是有点。”

可是，我无能无力，不能给你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