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终于结束了(2)(1/1)
前天,也就是七月六日,妈妈给我炖好了鸡汤,里面除了香菇,还加了人参,当归,党参,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开饭之前,她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曾国藩考取进士的故事,大意是,曾国蕃当年其实很笨,但是科考前他老爹不知从什么地方给他弄了一根长白山老山参,叫他考前吃了,他照着办了,结果就考上了。我问她这个故事出处在哪里。她说是爸爸讲给她的。离开家前,她给我一个保温的筒形饭盒,里面也盛着鸡汤,叫我给顾晟希带去。我欣然答应。
在学校外面的一段土路上,我看见了他,还有思辰,他们并排走着,看样子是从学校后面的山上下来。我顺势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走远。
回到宿舍,顾晟希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并不湛蓝的天空。很少见他如此悠闲。
“晟希,快来,我妈妈炖了鸡汤,你趁热喝了吧。”我说。
他显得很惊讶,又有些感动。爽快地接受了。
“你妈妈真好!”他一边吃,一边对我说。
“味道怎么样?”
“嗯,好喝。”
“快吃吧。”我催促他。
“嗯。”
我又想起了在校门外所看的情景。我旁敲侧击地问他:“今天下午,你都去了哪儿?”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没去哪儿啊。”
“哪儿也没去吗?”
“是啊,就在宿舍,看了会书,看累了就睡了一觉,噢,你来的时候,我刚睡醒呢。”他平静地说。若非我亲眼看见,绝不会相信他在撒谎。
“哦。”
我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脑子又不争气地浮现出他们并肩而行的场面,还有思辰在他肩上击了一拳,挑逗一般。他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一夜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就是高考的日子。
*
警戒线外站满了学生家长,黑压压的一片。一个学生,又高又壮,走起路来能看到他浑身上下的肉悬吊吊的,他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然后——休克了。那父亲惊恐地叫喊道“救命!”没人理睬他,不光是他的儿子需要被救!
每个人都需要被救!
妈妈来了就好了,我也可以扑进她的怀中。但是,她不会来,前天,她提出这个请求后,被我严辞拒绝了,“太矫情了。”
此时,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去宿舍吗?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今晚去哪儿疯狂。回家?似乎也不妥,爸爸或许正把家里的电话打爆,要询问我的考试情况,我不知怎么向他说。或许,我应该去找思辰,关切地问问她,然后我们会漫无目的地游荡。可是,我该怎么面对她?我要告诉她我考得一塌糊涂吗?要让她许久以来的期许成为泡影吗?哦,不,不如杀了我。
校门口停放着成片的私家车,都是来接孩子的。那些耀眼的金属表面被阳光反射的光刺得我眼睛发胀,那些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我耳朵发聩。当然,也有的父亲驾着摩托车,等候在一侧,但明显寒碜了许多。而我,却是孤零零的一个。
我不知道怎么穿过那熙攘的人流,也不知道那晚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回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镇上几个从小关心我的人前来询问。我闭口不说,他们也自知没趣地走了。我径直走到自己的卧室,和着衣服睡下去。妈妈问我饿了吗?我没有说话,她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后来在迷蒙之中,我似乎听到了妈妈摔电话的声音,她大声吼道:“孩子累了,睡着了,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醒来时在半夜。我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下弦月挂在树梢上,像一把夺命的弯钩,我曾听奶奶说,鬼差子就是拿它抓人的。还听说过,一个人的耳朵就是被那样的月亮割了去。呵,有意思,那——抓我去吧。天空很晴朗,布满了繁星。夏季的夜晚向来不甚安宁,蟋蟀、蝉、蛙,还有失眠的鸟儿,都齐聚一堂,硬要把这个夜晚闹得沸反盈天,一场盛大的有关生命的演唱会就在黑色辽阔的幕布下进行着,轰轰烈烈。
这一夜,究竟还有多少个灵魂没有沉睡?
我潜入厨房。微波炉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那一满盘一满盘的菜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电饭锅里的米饭也原封不动,我哽咽了,——妈妈也没有吃晚饭。她在等我随她一起吃么?
我忍着饥饿,回到房间,只想天快点亮起来,我要呈现给她一个崭新的自己!
*
每天早上我五点半起床,妈妈也在这个时候起来,我们一同往小镇外的山上爬去。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有时她实在走累了,就在道旁的石头上歇息歇息,我也停下来等她。我会朝她大声喊道:“妈妈,你真没用啦。”她不服气,也大声地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猴子还猴子呢。”然后我们会开怀大笑,在道旁晨练的老头儿,也会心地笑起来。
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露水,像雷雨后泥土的芳香。通常,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也就升起来了。我们坐在峭壁前的草地上,草地上还有浓得化不开的露水,会沾湿我们的鞋和裤子,可是不打紧,一会儿就被风晒干。当太阳从重重叠叠的红云里完全跳出来的时候,我们起身。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镇上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和晨曦一同升起。放牛的娃,骑在牛背上,从镇口陆陆续续地往野地里悠悠地走去。
夏天,山里会长出蘑菇,什么都有,九月香、鸡蛋菌、二月红、三搬菇……遍地都是。有时一挪挪步就踩到了它们。这些东西在城里人眼中可是稀罕货,还有个雅名儿叫“山珍”,可在我们眼里,却分文不值,就像天上降的甘霖,老天爷开的恩,谁想要都可以去采,谁也采不完。据说能卖出个好价钱,比青菜萝卜要贵得多,可镇上没有人采了它们拿去卖,那要被说闲话的,送人是可以的。我跟妈妈采了它们,吃得烦腻了,就送给邻里乡亲,实在没人要也不要紧,将它晒干,冬天里炖肉、烧排骨、熘肥肠,用处大着呢。
这样的日子像一泓泉水从石缝间汩汩而过。
妈妈始终未提高考的事,有时我们谈着谈着,眼见要谈到高考,她会绕一道弯,将话题绕到别处去。倒是爸爸,三番两次地打电话骚扰我们宁静的生活。他不仅问我考得怎么样,还要问我原因。我搪塞之后,他还要继续追问。当然,这些小插曲,丝毫影响不到我内心的静谧。很快,一切都会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