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还是复读吧（2）（1/1）

他就是这样的人，平生只为一个字，便是“真”。平日里做功课也格外认真，凡是到了他做功课的时间，任凭发生了什么事，都岿然不动，即便周围充满了嘈杂之声，他也一声不吭，连头也不抬一下。每个周六中午学校放假，放至次日晚上，他每周的安排始终如一：周六放假后，先去食堂大吃一顿，通常是将午饭和晚饭一齐吃，然后便回到宿舍，拿出几套试卷，一直做到深夜十二点，再准时睡觉，其间就算发生了地震，也不会动下身子。我想：毛主席于闹市中读书也不过如此吧。“我在模拟高考时的样子，”他说，“高考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平日里没有练习，准会乱了阵脚。”；周日上午，他会坐在床上看一整上午的书，看书时的样子也和做功课时一个样；下午则会将堆积了一周的衣裤鞋袜全部洗掉，余下的那点时间则到运动场上去打篮球，或者踢足球。总之在他的生活中，时间就像好钢，总要用在刀刃上，容不得半点浪费。

第一次见他在床上看书时，我没有过问，只想：大概又是什么宇宙大爆炸之类最新理论方面的书吧，反正我也看不懂。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先是一阵惊喜：这么一个十足的理科天才，怎么会看起文学作品呢？难道是不健康的书籍？我蹑手蹑脚地踱到他的旁边，像猫抓麻雀一样，从他手中夺过来，并“嘻嘻”地笑起来。

“你搞什么？还给我。”他朝我吼叫道，样子很恐怖，像一只丢了小鸡的鸡妈妈，怒气充斥在眉宇之间，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

我翻开封面，原来是《活着》，余华的，不觉扫兴极了。再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赶紧将书还到他的手中，按照他先前的姿势，放好。他转过头，继续看着。

几天后，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很喜欢余华吧。”

“嗯，”他点点头，“非常喜欢，也可以说只喜欢他一个人吧。如果中国当代有一个人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人肯定就是他。”

“他有什么好的？”

“没有理想的人是当然不懂他咯，他的，我每一本都要看。”

“我更喜欢王安忆，她的《长恨歌》，写的多好啊。”

“既然你还停留在王安忆的层面，我也就觉得没有与你交谈的必要了。”

他埋下头，认真地吃起饭来。任凭我说什么，他都毫不理会，转眼间，他的餐盘里已经空了，连一粒米也不剩下。经他这么一折腾，我毫无食欲，起身准备走，却被他按住肩膀，“请你吃完，不要浪费粮食，要知道那是农民汗水的结晶，你没种过庄稼，当然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我付了钱，吃不吃便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关？更何况，这菜真的难以下咽。”我义正言辞地说。

“那钱是你自己通过劳动所得吗？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耻吗？你既没种粮食，又没挣钱，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他严肃地以教育的口吻说，然而还没完，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退一步讲，即便是你挣的钱买的粮食，就可以浪费了吗？也不行。粮食不同于一般性商品，粮食属于战略物资，有供应总量，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浪费粮食。”

我满心不服，但他说得句句在理，我实在没有反驳的余地。他站在我面前，眼色犀利。我只好继续埋下头，多多少少吃一些。再次起身的时候，盘中依然有剩余，但他也不再言语。

与他作伴的日子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每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跑步，什么时候听英语，都井井有条。每一天都充实无比。

*

在这期间，顾晟希打来过一次电话，我们寒暄了几句，他便告诉我，他的外公已经去世了。

我哑然失色，不禁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脑中自然地联想到那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八月六日。”他回答道，似乎没有任何悲伤。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人都已经死了。”他说。

“诶，怎么说，你也应该告诉我，怎么说，也也该——”我带着责备的腔调说。

“他是自杀的。”

“什么？——为什么？”我激动地问道，难以置信。

“爸爸，还有那个女人，回来要带我走，”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爸爸”，让我很是吃惊，也十分不适，“我死活也不答应，外公说我不跟着他们走，他就立刻撞在柱头上。我要他跟我一同走，他却又始终也不肯依。我便说，如果他不去，我也不去。结果第二天，他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我们在一处浅滩发现那条他开了半辈子的船。船上他留下了纸条，跟爸爸走是他最后的心愿。爸爸雇人在那条河道上，找了三天也没有找到他的遗体。”

我听得喉咙干涩。

接着他继续说：“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那句话。”

“别，晟希，你外公很伟大，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我安慰他道。

“你知道吗？漫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在河里吗？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他给我说过，是在一个夜晚，没有月亮，有风，我偎在他的怀里，他说，他打了一辈子的鱼，早就惹怒了河神，他唯有死后让鱼虾吞食，才能平息河神的愤怒，才能赎罪，不然河神要降罪于他的后人，他是怕我受到伤害才那样做的，知道吗？”

“他很伟大。”我再次说道。

“外公真的很可怜，往年的不说，就这一年里他就受尽了他那两个畜生儿子的胁迫，每个月爸爸寄给他的钱都被那两个畜生独吞了。我想象不出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偿还。”

末了，他还告诉我他与思辰正在谈恋爱，他说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把她追到了手，几乎不费任何事。显然，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曾经我跟思辰之间的丝丝缕缕。他还说他们已经去了拙政园、狮子园、周庄、同里古镇，在周庄划过了船，在阳澄湖吃了大闸蟹。然后，他希望我心态放好，所有人都支持我。最后，我也祝他幸福。

挂完电话，我忽然感到失去了什么，脑子里空空的。或许，很多东西，我还没有放下，但是我相信时间，相信时间能让我学会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