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春流产（2）（1/1）
思辰穿着白色里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的病服走到窗口，她会低下头，闭上眼睛，嗅着从百合花上散发出的阵阵馨香。我每天都会给百合浇水，使它们的叶子时刻坚挺。她说过，她最喜欢的花是百合花，因此我也喜欢上了它。我在后院里种了几株百合，看着它们的时候，便会想起思辰。曾经，我在小镇后面的山谷里发现了一片野百合，它们成片地开放，整个谷里都弥漫着那独特的香气。我对她说，以后会带她去那个地方，我们在那里建一所房子，草屋也行，只要能遮风避雨，她欣然地点头。可是没有以后了，自从我们分手以后，那片山谷就凭空消失了，每年百合盛开的季节，我都会去寻找，但再也没有寻到。
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榉树，时常有小鸟在上面歌唱，也有叶子飘到窗玻璃上被弹回去。榉树的下面有许多花坛，每个坛子里都盛开着一种颜色的花，花坛中间有弯弯折折的小路。常常有病人摇着轮椅从这里走过，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靠着老伴坐在花坛边晒太阳。待思辰的身体渐渐好转以后，我还会时时打开窗户，让外界新鲜的空气扑进来。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苹果削成小片放进她的嘴里，她会仰着头，闭上眼睛，张大嘴巴，我能看见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和蠕动的舌头。有时，我会偷偷地将手指放进她的嘴里，她轻轻地咬，像婴儿吸吮着母亲的乳头。
我给她讲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古代的、现代的，爱情、神话、战争，她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她最喜欢听我讲的故事是关于打仗的，她说男人统治世界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男人比女人好战。
我还讲起了那个梦境，小鱼和女孩的故事，我是一只小鱼，自由自在地在广阔的海域里游玩的小鱼，直到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听得痴痴如醉，似乎她真的是那个女孩，而我则是那条鱼。
“但是，我不会喜欢上一只小鱼的，一只鱼只会吐泡泡。”她说。
*
第三天，她的病情稳定之后，转进了普通病房。病房里共有四个床位，之前已经住下了两位，分别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已婚少妇和一个乳头上长了瘤子的小姑娘。我们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待着，总觉得旁人看我们的眼光不那么纯正。
我扶着她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她挽着我的臂弯，有时也将头靠在我的肩头。她坐在青翠的藤蔓覆盖满的秋千上，我轻轻地摇，她放声大笑。引来许多孩子驻足观看，还有他们羡慕的目光。
随后我们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十月的阳光倾洒在她的头发上，我们身后的花坛里许多蜜蜂和蝴蝶正忙碌地穿行。
忽然，她问我：“后悔吗？”
一时之间，我没有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后悔吗？”她再次问道，加重了语气。
“什么意思啊？”
“你甩掉我后悔吗？”接着便是一个拳头击中我的肚子。
“不后悔！”我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我还是不后悔，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我没有理由后悔。”
“混蛋！”思辰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我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嘴里不停地小声说：“思辰，别这样。”
“别这样，思辰。”
“有好多人在看着我们呢。”
她转过脸，头扑进我的胸怀，两双拳在我的胸膛上不停地捶打着，“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甩掉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哪里对你不好？”她埋进我怀中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我的耳根发红。
“你别这样嘛，很多人看着我们呢。”
“看看看，你就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她被泪水蒙着的双眼看上去更加妩媚动人。
“思辰，不管怎样，我知道，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只想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一直没变，如果多年后，一若未嫁，我还未娶，我还会来追你，将我们没有谈完的恋爱继续下去。”我抚着她的肩，说。
卖花的小男孩走过来，将一枝玫瑰递来，说：“哥哥，给姐姐买一枝吧。”那嗓音像从童话故事里飘出来的。
“好。”我给他了钱。
“祝哥哥姐姐白头偕老！”小男孩将左手放在胸口，鞠了一躬，随后便往前走去。
我们一同握着这枝玫瑰，她看着我的眼睛，良久，才开口说话：“如果我那时候成了个坏女人或者又老又丑了呢？”
“我爱你，与你是什么样子无关。你美，我爱的是美的思辰，你丑，我爱的是丑的思辰；你好，我爱的是好的思辰，你坏，我爱的是坏的思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她轻点了头，一声“嗯”从鼻尖的气流里冒出。
*
我走的那天，已经是国庆节的最后一天。空中飘着小雨。我们下了地铁，撑着一把伞，往车站走去。路面上的尘土被雨水打湿，却没有积水。
从小，我就喜欢撑着伞在雨里漫步，我四处游荡，听雨珠落在伞面上，啪嗒啪嗒的响。
路上的人们不懂得这份闲情，都匆匆地跑，有个白领打扮的男人，将手提包举在头顶朝一栋高楼的檐下跑去，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吗？我总是带两把伞，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带伞。”思辰说。
“当然记得，每次下雨，你都那么巧，正好带了两把伞，我还一直在纳闷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我，也许感觉到了一点，但是不确定，我都希望你能和我用一把伞，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提出来过。”
“我也希望能和你用一把伞，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所以从来就没有提出过。”
“为什么不试试呢？”
“并不是什么都需要尝试，留在记忆里的缺憾才是最美的。”
思辰为我买了零食。我们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等待检票。候车室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国庆出游的人，其中不乏学生，也不乏年轻的恋人，他们依偎在一起，别提让人多羡慕了。当然，火车站里永远还有一群尤为醒目的人，他们穿着邋遢，甚至刚从工地上下来，还来不及换衣服。那些农民工总能牵绊着我的神经，他们常常挎着大包小包，里面都装着破旧的棉絮和陈旧的衣服，或者生了锈的炊具，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可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他们，总能想到我的父亲。他在别人的眼里是否也是如此？
我看见一个老汉躺在狭窄的过道上正呼呼大睡，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一动不动，他该是多么疲惫啊。
五点的火车，晚点了两个小时，思辰坐在身旁，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昏昏欲睡。不断有人潮涌动。候车室里的灯光亮起来了，似乎很昏暗。我的对面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给初生不久的婴儿哺乳，那婴儿不住地哭，扰得人心神不宁。保安追着小偷从我们面前跑过，我将腿缩回来，傻呆呆地望着他们奔跑的方向。
几个人和火车站的一个工作人员大吵大闹起来。那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只不过是为过往的旅客指明厕所的方向，告诉不识字的大娘她应该在哪个检票口候车。而那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可不管这么多，他们一边辱骂工作人员，一边又说铁道部怎么怎么样，看起来满腔热血。工作人员始终保持沉默，他们后来渐渐自知无趣，各自散开了。
我想，晚点固然让人厌烦，可是这似乎是刻意为我安排的，让我可以和思辰多待两个小时，虽然在这两个小时内，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
我的座位靠近窗户，火车还没有开动的时候，我看见思辰远去的背影。她没有回头。
为什么她没有回头？难道她的心间就没有一丝丝的不舍、或者留恋吗？
我朝着她消失的方向，想入非非。
她发过来一条短信：“一路顺风！”
我回过去：“我会的，谢谢！”
“呜”的一声长鸣，火车驶出站台，滑进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淅淅沥沥的雨似乎还没停。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又发了一条。
没有回复。
窗外的灯光越来越稀少。
城市远去。
我的心沉落了。
似乎又一个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