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刘梅视角（1/1）

今天我和百建城离婚了。

其实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为什么结婚？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是完成一个任务吧。

他们告诉我，结婚生子照顾家，相夫教子忍打骂，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就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但是我觉得没有问题，因为我的妈妈，我的妈妈的妈妈，我身边所有的女性都是这样干的。

但是现在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死了，百建城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所以他提出了离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天都要塌了。我活了五十多年，一下子，我又是一无所有。

我没有很伤心，我这辈子的眼泪，第一次在我的女儿死的时候流了一次，第二次在我儿子死的时候就把剩的眼泪流完了。

从民政局里出来，我在花店里给我的两个孩子买了花。其实我不知道两个孩子喜欢什么花，小柏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就很少说话；佳佳虽然看起来活泼开朗，但是我知道，那只是她知道我们喜欢她那样子。

花店的小姑娘问我要买什么花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觉得我当一个真正的母亲，还是挺失败的。两个孩子早亡，现在连孩子们喜欢的花都不知道要买什么。

我把手中的离婚证递给她看，然后才思考她的问题。

我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告诉那个小姑娘，我的花是买给我的孩子的。

她给我推荐了一种中间圆圆黑黑的、周围的花瓣是黄色的花。中间那圈是瓜子。

她告诉我是向日葵花。

“向日葵，顾名思义，一直朝着太阳。给您的孩子们，代表着您的孩子们一直朝着太阳，向往希望。”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描述太阳。我一直是很讨厌太阳的，夏天的太阳让人燥热、让人中暑、让人的皮肤黑黝；冬天的太阳让本来就冷的天气更冷，需要穿更多衣服。在我的世界里，太阳的出现代表着我需要起床干活儿。

对于我来说，太阳就像是一个恶魔，红红火火地挂在天上，让我的痛苦清晰可见。

所以我拒绝了，我不想把恶魔从天上摘下来给我的孩子。

我要了一把白色的菊花。花店的花真贵啊，我把钱递给小姑娘的时候，我甚至有点生气：这些花和路边的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卖我这么贵！她是不是坑我的！

但是我没有和她理论，因为人家是明码标价。

我往村子里走的时候，看见路边还长着一些小野花，虽然不是白色的，但是我还是把它们摘了下来，放在手上。

小孩子嘛，还是要五颜六色的才好。

佳佳和小柏的坟离得很近，当年佳佳走后不到两年，小柏就因为佳佳的事儿被那些黑社会找到，他的腿本来就跑不快，所以听警察们说——警察们也是从监控里看到的——小柏看见他们的时候也没有跑，捡起身边的砖头就朝着他们扔过去。

因为是小柏先动的手，那些黑社会好像没判几年——尽管我认为他们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以命偿命是理所应当的。

最后，我去看小柏的时候，我就看见他的半边脸都被刀子砍没了，身上的窟窿就像是机关枪打得一样，腿也断了，还是法医接上去的。

我不知道小柏为什么会得罪这样一群人，我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小柏一天天的都躲在屋子里，他都不出门，哪能遇见这种人呢？

后来他们告诉我，小柏的工作性质很复杂，但是很容易得罪人，这次因为佳佳的事儿，他拼了命也要给佳佳找到凶手。

然后他就死了。

自从他们兄妹俩都死了之后，我就天天去他们的坟旁呆着，有时候就带着一瓶水，说话说累了就给他们往地上倒一瓶盖水。虽然是我说的话，但是他们听的估计也替我口渴。

这俩孩子都挺孝顺我的。

我在他们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出星星的时候，我就被百建城找到了。他很生气，因为干了一天活儿回到家，锅里没有饭，瓶中没有水。

他打我的时候，就在两个孩子的旁边。这是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他打我的时候求他。我求他，别在孩子旁边打我，要不然孩子们看见了会害怕。

他一边打我，一边说，他们都死了，让我清醒一点，让我回家给他做饭。

最后，他在两个孩子的坟边把我打晕了，流了血——应该留了吧，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两个膝盖已经结出了厚厚的血痂。

晕之前，他告诉我，如果以后再不顾家，就把两个孩子的坟都挖了，把他们的骨灰冲进下水道，让我和他们再也见不到。

那时我只有他们了，哪怕只有两捧灰，我不能想象他们走了我该怎么办。所以我很听话，几乎成了百建城最听话的木偶。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提出了离婚。因为他说，因为我，他现在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他被我绝了后，他嫌我晦气。

我还挺高兴的，现在我只剩我自己了，白天就和我的孩子们说话，晚上就跟着我的孩子们睡觉——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和这两个孩子一起睡过呢！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在某一天晚上，去找我的孩子们。

很快了，我握紧了手中的花，摸了摸放在裤子口袋里的离婚证。我想告诉他们，你们的妈妈终于自由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要再快一点，要不然晚上两个孩子看不清我的自由证。

我加快脚步，我离我的孩子们越来越近了。

“对对对，这儿！挖吧！”我到了地方的时候，却看见有很多人开着挖掘机在挖土。我看不见我两个孩子的坟土堆了。

———我两个孩子的坟被他们刨了。

我“哇”的一下尖叫着扑了过去，连花也没有拿。我疯了似的来到不存在的坟前，声嘶力竭地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似乎也是被我这样子吓住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这时候，有一个工头样子的男人来到我旁边，他有点不耐烦，但还是问我怎么了。

我告诉他们，你们把我孩子的坟给挖了。

他们很惊讶，告诉我，他们已经在这里工作一个月了，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坟。

我走的时候，似乎听见后面有谁抱怨了一句：“她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又来了，我今天刚离婚，我肯定要让我的孩子看看我的离婚证。

这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佳佳和小柏根本没有坟啊，他们那时候死的时候，百建城只是把他们的身子随便扔了一个地方，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百家村有一个疯女人，看见年轻的高中生还有大学生，就会把自己早就破了皮的离婚证伸到他们面前，嘴里还笑着说：“看啊，这是妈妈的离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