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夕可死1(1/1)
慧清方丈一辈子都在无可奈何中度过。
师兄死后,他无奈上任;约定所束,他不可踏出栖云寺;弟子含冤,他不能洗尽。
他当时结丹中期,结丹境界已经可以开天眼,他自然看出来那帮山贼带来的尸体伤口不正常。
净尘老实本分,只会一种掌法,那具尸体背后却有两道刀伤。
凌虐尸体,明显不是净尘所为。
可是那帮山贼言之凿凿,反观净尘,她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同样以为那人是他所害。
为了维护栖云寺的门面,还有佛家的威严,他再一次,无奈地做出了抉择。
栖云寺清贫,虽位五大门派,但所得的香火钱都拿来救济洛城贫民,没有多少余钱。
而那些山贼张口就要二百两白银——二百两,是栖云寺两年的开销,他们当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其中一个山贼提议,如果能把尸体葬在后山沾沾佛光,这个和尚不能开除,得日日朝拜,减去一百两也未尝不可。
慧清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出来的瞬间,净尘怛然失色的面孔,嘴微微张开,颤抖着说“好”。
山贼们揣着到手的一百两远去了,唯有净尘年年都去给无名墓上坟。
寺内以他为耻,纷纷远离。
慧清有心告知真相,将他挪回内寺,然而一抬头,佛像高坐寺庙之中,静静地注视着世间的善恶得失。
复而缄口不言。
而如今,净尘历经大悲大喜,毅然决绝离去,慧清方丈觉得自己又要做出一个不得已的决定。
“你若去意已决……”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为何要盗取《洗髓经》?”
吴七缨打断慧清的话头,上前一步:“洗髓经其一的作用便是舍去肉身,脱胎换骨,是否为的这个目的?”
净尘仍是磕头:“洗髓经功法无边,贫僧贪图力量,便起了贼心!”
她有时候觉得出家人真的死脑筋。
“那你为何三番五次拒绝我们入寺,还凭空杜撰一个‘心中无佛,不得入寺’的理由。”
内寺的隐阵密集,若教无辜的人闯了进去,便不是净尘本意。
这段话出来,净尘的身躯轻微地颤抖:“阵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人多了不好糊弄,麻烦得很!”
尽管他死鸭子嘴硬,吴七缨乘胜追击。
“藏经阁的巡逻弟子中了邪术,你也是想方设法减缓症状——我去药房的时候,恰好打听到你吩咐负责煎药的小沙弥多添了两味药材,葛根和朱砂,的确见效。”
“吴居士说笑了,那个方子不是我的主意,乃是出现在我的床铺底下……”
吴七缨继续道:“东西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净尘仍是摇头:“我不知。”
看来打定主意要倔强到底了。
“行了!”
一道高亢的女声闯入:“姑奶奶我算见识了,甚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尽是虚话!”
林浅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吴七缨敏锐地观察到她的鬓角有些湿润,盘好的发髻松散了些,裙摆沾了水,还没及时烘干。
外面下着大雨,似乎是淋雨而来。
林浅直接朝着坐着的和跪着的和尚说道:“一个不想走,一个想挽留,你们要说就说得直白一些,成天虚头巴脑弯弯绕绕,我还就看不惯!”
“尤其是你,”林浅食指指着净尘,“犯了清规戒律还想求得成全,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净尘苦笑不已:“栖云寺已容不下我。”
“容得下容不下不是你说了算,那些人就在身后,你听过他们的话再做决策吧!”
林浅招了招手,法堂的大门陆续现身几位僧人。
“净尘师兄,当年是我们太懦弱,没能为你证得清白……”
听到身后人的声音,净尘惊诧地,不自觉开口:“净真……”
十年前,他组织净字辈和湛字辈下山讲经。后来,湛字辈的同门折命于山贼刀下,净字辈也伤亡惨重。
每逢看到他们的身影,净尘心里都会掀起一层惊涛骇浪。
“师兄从不惜冒着破戒,从贼人的刀下保护我们,而我们眼睁睁看着师兄被贼人勒索,却不能辩解……我们并不是有意疏远,实在是……心中有愧,难以面对……”
净字辈一脉弟子齐齐下跪,净尘回身看过去,相对无言。
慧清方丈抬眼,身后大佛普照。
“净字辈弟子净尘,佛前破戒,心性难堪……”
净尘紧抿双唇,静候发落。
慧清方丈站了起来:“按照栖云寺寺规,将你关押禁闭堂三年,若是有心悔改,方可回到大雄宝殿重新修行,百结善缘。”
净尘明悟了慧清方丈的心意,潸然泪下:“弟子,听候处置。”
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溢了十年之久的恸哭。
渡苦的神情波澜不惊,淡然道:“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雨势逐渐小了,法堂里面的声音也逐渐停了。
吴七缨感知到外面毛毛细雨,正打算向慧清道别,便听见后者转头跟她说话:“二位居士请留步。”
吴七缨被迫地收了话头。
【吴大善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罢。】
小七分外猖狂。
他说道:“二位居士,让你们看到栖云寺的笑话了。”
吴七缨对于这种场面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会。”
慧清方丈显然清楚,他便不再拐弯抹角:“今日之事,多亏了二位居士,老衲不知如何感激……”
他示意渡苦,渡苦随之拿出两串佛珠。
“栖云寺清贫,没什么能酬谢二位的……这两串佛珠乃用檀香木所制,日日佩戴可安神养息,增进灵力。”
“此外它们也可抵挡一次致命攻击,让身体维持在濒死状态……”说到这里,方丈声音减缓了些许,“出门在外,还请二位居士小心行事。”
林浅没接过:“无功不受禄,姑奶奶我没帮什么忙,就不领情了。”
相当于第二条性命的法器,林浅即使再怎么想要,仍是把持住了欲念。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沈归鹤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个净字辈的和尚忍不住开口:“林施主,你就收下吧!”
如若不是林浅将那帮和尚们带过来,让净字辈们互诉衷肠,解开心结,净尘还是得自请离寺。
有他开头,余下的人纷纷劝说道。
一排排光头不约而同,齐齐劝谏。颇有居高者虽有权重,却不得不听从属下进谏的即视感。
这么大阵仗林浅还是独一份,她警觉地后撤了两步,余光瞥见一派从容自若的吴七缨,指了指:“功高者莫非她也,酬谢什么的给她就成,就当做是姑奶奶我送出去的!”
本来只是看戏的吴七缨:……
她做的工作只是将众口一词整合起来,主要还是依靠林浅的千钧一发。
如今林浅不想要,她也不能平白地拿走了别人的东西。
如果是一般的谢礼也就算了,毕竟她们的确有帮到忙,拿点酬谢是应该的;但是可以抵挡致命攻击的法器,吴七缨觉得受之有愧。
太贵重了,贵重到她下意识认为送礼者别有所求。
慧清方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半晌。
“倘若二位不介意的话,可否再帮栖云寺一个小忙?”
吴七缨和林浅的态度立刻端正起来:这就对了。
慧清方丈走了出去:“二位居士,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