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章 安平坊命案(1/1)
“爹爹,骑大马”
城西府衙后宅花园内,一个圆滚滚的小女童张开双臂冲着面前的矮胖中年人叫道,模样看起来也就约莫四五岁。
矮胖中年人姓徐,名讳直,正是负责管辖宋城城西区的令尹,此刻的他一脸憨容正陪着小女儿在后院玩耍。
徐讳直为人严肃板正,平日里对待下属不苟言笑,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少有的女儿奴,平日里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依言抱起小女儿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矮胖的身躯在后宅奔跑带起阵阵清风。与矮胖的身躯不符的是他的行动却格外灵活迅捷,看起来十分违和。抱着徐讳直脖子的小女童被逗得咯咯直笑,不时说着再快点再快点。
正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玩的不亦乐乎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身影被仆人从前院引了进来。瘦高中年人留着短须,表情淡然,对于一区令尹在家如此跳脱也是见怪不怪,只是安静的站立一旁也没急着说话。
继续陪着小女儿玩了一会,徐讳直这才让守候在一旁的婢女抱走小女儿,随即转身往花园中心的凉亭而去,瘦高中年人见状也赶忙跟了过去。
守候在旁的男仆替两人斟好茶立马退下,徐讳直示意让瘦高中年人坐下,自己先喝了起来。
“宋司徒那边又派人来催了”瘦高中年人先是喝了一口茶,这才不疾不徐的说出来来意。
“嗤~”
徐讳直嗤笑一声,神情不屑满不在乎道“城南区的事,不盯着俞成久,催我城西区作甚,又不是发生在我管辖的地区”
“话是如此,但他毕竟名义上官阶比大人高,不做出点动静,难保不被记恨上”作为幕僚宋均自然得为徐讳直着想,于是劝说道。
“难不成我会怕他?”徐讳直有些不满,他堂堂一区令尹,名义上虽然没有司徒的官阶高,但若论权利,他宋司徒拿什么跟他比?
“再者说怎么做动静?难不成找替罪羊?有道是捉贼需拿赃,这老家伙如此不老实,丢了东西遮遮掩掩,说什么丢了些钱财,他堂堂一个司徒,若只是丢了钱财用得着暗地里派人来找我?什么线索都没有我去哪里抓贼,就算是包公来了也只能干瞪眼”不忿归不忿,但话也说的很清楚,他确实没办法,这种情况对方如果还记恨他,那就真当他是泥捏的了。
宋均沉默了一下,见徐讳直说话有些怒气,心里也知道事情不好办。丢东西的苦主连丢的什么东西都不肯说实话,一味的让他们去找,也就是一个司徒报的案,换成一般人,直接就先打一顿在扔出府衙。
“东家觉得宋司徒丢的会是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遮掩,连府衙都不肯告知”
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眼中精光闪烁,徐讳直拿起茶杯茗了一口,心中有些猜测,却也不好跟宋均明言。但毕竟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幕友,见对方面露好奇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想了想说道“我只是一个猜测,但如果真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只怕宋司徒就得变成宋囚徒了”
能做令尹幕僚的,自然不可能是个蠢的,一句话便反应过来,事情比他想的还严重,瞧着徐讳直讳莫如深的表情就知道不能明说,也就识趣的没有追问是什么东西了。凉亭内气氛有些沉默,恰在此时,刚才领着宋均进来的仆人又领着一个差役走来。差役行色匆匆快步走到徐讳直跟前,忙躬身行礼说道“令尹,安平坊出现了人命案,宋牙已经带人先赶过去了”
“人命案?”
两人闻言都是一惊,宋均更是忍不住重复确认,然后转头看向徐讳直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
同样深深的看了一眼宋均,徐讳直面容反而逐渐变得平静,再没有了刚才讨论宋司徒时的暴躁,眼里藏不住的寒芒宛如实质,矮胖的身躯一时之间竟让人觉得有些渗人。
话分两头,安平坊内,宋宽面容冷冽带着七八个差役跟着报案人在巷子里穿行,一路急行,很快就到达事发地点。
破落的小院打开着,房门外已经围了一群人,大多都是年老者,个个穿的破旧,面容枯槁,显然都是安平坊的贫民。给了身后众人一个眼色,都是多年的同僚,一班差役自然看得懂宋宽的意思,有六个差役开始行动,其中三个开始询问这些凑热闹的,剩下三个分开围着小院四周开始排查是否有可疑痕迹。
宋宽带着剩下两个无视这些围观的人走进了院子,来之前就已经粗略听说了案情,知道被害人死在什么地方。进了门破落的小院内一字排开就三间瓦房,除了主屋就剩下睡觉的两间,睡觉的两间屋子门也都是开着,空气中隐约还能嗅到血腥味。没有犹豫,率先便踏入稍大的那一间,身后两个差役紧跟其后。
房间陈设简单,几乎见不到什么多余的东西,很符合安平坊内贫民的家境。屋内空气中血腥味更浓还夹杂着一股霉味。映入眼帘一个老妇人就安静的躺在床上,脖颈处大量的血迹流出使得枕头暗红一片,已经干涸凝固。
看着老妇人面容安详的脸,宋宽皱起了眉头,心中本能的觉得不对劲,这人脸上太过平静,看不出一丝痛苦。右手伸出正想仔细查看老妇人的伤口,只是刚一接触,宋宽就立马收回,原本没有动静的尸体,因为宋宽的触碰头和身体分成两截,分开的头颅滚动一圈才停了下来。
“嘶~”身后的两个差役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一步。
“是被人用极快的利器在睡觉的时候瞬间割断了头颅,死的太快没有丝毫痛苦,流出的血凝结导致头一直固定在身体上”宋宽见两人有些丢人于是冷冰冰的给出了解释。
身后的一个差役忍不住开口道“头,这不像是普通人干的”
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这种瞬间割断头颅且能让被害人身体神经没有丝毫反应,起码是武炁丁阶起步。
“张三,你仔细搜查一下房间,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李四跟我去另一个房间”
查看完第二间房,宋宽脸色变得更加深沉,身后的李四脸色更是变得有些不自然。这间房间被害人是男性,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皮肤黝黑,相貌普通,死因同样是被不知名利器瞬间割断头颅,只是他比较惨一些,头颅早就跟身体分开,流出的鲜血打湿了半张床,看起来更恐怖一点。
正在宋宽思考间,原先在外查看的一个差役走了进来对着宋宽抱拳说道“头,院子四周没有找到可疑痕迹”
“这家人身份查清了吗”看着进来回话的王军,宋宽虽是询问,但口气生硬,显然要是这么长时间还没弄清楚,他就要发火了,也说明了他此时此刻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问过了,一家三口,死者是一对母子,还有个女娃在学舍读书,每个月只能回来两日,可能是因为不在家所以才逃过一劫。但是这家人来历似乎有些不简单”王军也是在宋宽手底下做事的老人了,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上司,赶忙说道。见宋宽被这话吸引,目光看向自己于是接着说道“老妇人姓王,具体叫什么没人知道,周围的人只知道她是个寡妇,年轻的叫二牛,也不知道姓什么,一家人是两个月前才搬到安平坊的,王寡妇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二牛晚上做苦力,跟周围的人交集不多。以前住哪里周围的人也不知道,兄弟们询问了坊正,坊正也不清楚”
城西区七十六坊,一大半都是这种贫民区,几百万的人口扎堆,根本没法管理,很多人在户籍司都没有档案。坊内的规矩只要每个月按时交了钱,各个坊的坊正也不会多管。找不到来历这点,宋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证实了还是有点失望。
“你说这家人来历不简单是怎么回事?”
“院子墙角的那棵老树被砖头围住,老伍刚才查看发现有一处砖头有时常触碰的痕迹,抽开砖头里面有个破旧包裹,打开发现有两根两指宽,小孩手掌长的金条,还有一些银币,大概三十枚左右”
此话一出,宋宽严肃冷冽的脸上浮现惊讶,这样的表情对于他来说算是很少见了。跟王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寻常。不提金条,光三十枚银币都足够普通人家一年吃喝不愁了,有经常抽动砖头的痕迹这家人明显是知道这些财务的,有两根金条这母子三人竟然还选择在安平坊这种地方安居,着实令人费解。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
听到宋宽的询问,王军想了想率先开口道“这家人来历不明,可以先询问坊正上一户户主的信息,家中藏着一大笔钱财却过着苦日子肯定还有隐情,如果确定这笔钱财确实是这户人家所有,我觉得还是尽快去学舍找到死者的女儿了解清楚”
宋宽点了点头,这跟他想的不谋而合,然后看向李四。
李四二十四五,人颇为机灵,平日里宋宽办案巡街也都带着他,颇有提携之意。见宋宽想听自己的想法,李四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赞同王哥的做法,不过我也有个想法,一家三口孤儿寡母,老妇人平日深居简出,儿子每日安稳做工,女儿学舍读书也不在家。这种人家几乎不会与人结怨,更不至于被人杀上门来,家中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显然也不是图财,搬到安平坊两月之久都没出事,显然是最近几天出了变故,可以查查最近安平坊是否有陌生面孔出入”
听完李四的话宋宽面容稍微缓和了一点,只不过对他来说李四还是有些经验不足,这次的事情明显不是普通人做的,只怕是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结果。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转身提起脚走出房间,出了小院看到剩下的差役边上多了几个人,穿着比起最开始围着的人好很多,至少没有补丁。
中间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者,瞧见宋宽径直走了过来立马躬身道。
“老朽见过宋牙”
“徐坊正,自己的地头上出了这种事,这管事的差事可是越办越差了,可是人老不中用了”虽然是老相识,对方一开始就把本就佝偻的身子弯的很低,可宋宽还是丝毫没留情面,一开口就把徐坊正吓了一个哆嗦,不等他张口辩解,就见宋宽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不是来听你那些废话的,这段时间坊里可来了陌生人”
正是因为贫民坊人口稠密管理混乱,所以每个坊的坊正都是府衙指派的地头蛇,这种不出意外都是坊里比较有威望的家族,指望不上这群人能有多大的作用,但如果连自己家里每天进来了哪些人都不清楚,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回宋牙的话,确实有陌生面孔,前头转几个巷子有个姓萧的丫头家,好像是前几日捡了个陌生郎君回来”徐坊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略微思索,想到前两日听儿子说过这事,也顾不得这话说了会不会对他口中的萧丫头有什么不好,赶忙对着宋宽说道。
萧家丫头,这称呼好像在哪听过,眼睛微眯,转头对王军道“剩下的人跟张三留在这里继续查查,看还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你立马赶去学舍找到那个女娃,保护好她把她带回府衙等我回来”
交代完毕,宋宽李四二人便跟着徐坊正和他的一群族人前往萧丫头家。一众人七拐八拐,可伶徐坊正年老体衰,听着身后宋宽走路带起的风声,不得不得冒着汗小跑以免拖慢对方的步伐,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生怕对方又说自己不中用了。
好在两家隔得比较近,少时一群人就来到一个破落院子门前,徐坊正虽然止不住喘息,但还是赶紧上前敲门,一边拍门一边喊道“萧丫头,萧丫头在家嘛”
片刻里面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十一岁左右的男孩从里面探出头,头发乱糟糟,脸上也满是污迹,正是萧乐知的弟弟周四。
周四看着一群人也有点懵,特别是看到徐坊正身后还跟着两个差役小脸都被吓得有些发白,手上也不自觉的抓紧门框,颤着声朝徐坊正问道“坊正,这,这是怎么了?”
见开门的是个小孩,徐坊正老脸一皱,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周四叫啥,只是有点印象知道是这家丫头的其中一个弟弟。于是开口说道“你姐姐在家吗?府衙的宋牙找你姐姐有点事”说完就让开身子好让宋宽看清门内的周四。
“啊?牙官要找我姐姐,我姐姐怎么了,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见到周四慌乱的模样,李四走上前说道“你别慌,我们听说你家姐姐前几天捡了个陌生人回来,我们来查看一下,你让我们进去”
听清楚来意,周四慌乱的心也放了下来,只要不是来找二姐的就好。于是连忙将众人迎了进去。
这间小院很小进了门众人就能看清全貌,只有一间大瓦房,左边房檐还塌了一角,院子角落罕见的有口水井,只能说安平坊这种地方就没几个过得容易的。宋宽一直板着的脸看着干净整洁的院落后稍微松了一分,他是个有洁癖的,脏乱的环境会让他心情很差,复又打量了周四脏乱的形象,心头闪过一种违和感。还不待细想,几步路众人就走进了正对小院门的瓦房内。
“咦~”
在李四轻咦声响起的同时,宋宽心里也不禁暗暗说了句:竟然是他。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想到先前听到萧丫头这个称呼为什么会感觉有些印象,原来是听刘文友提过这事。
两人眼中正是三天前在元辛街镜安房遇到的少年。此刻正安静的躺着,身下铺着一层稻草简单的隔绝地面,俊秀的脸有些苍白,好像还在昏迷中。
李四环视一周,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连一般人家该有的桌椅板凳都没有,除开先前的周四,就只剩一个小女孩在房间柱子后怯生生的看着他们,于是走到刘全有身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刘全有心口处摸了片刻,随后冲宋宽摇了摇头。
想了想宋宽开口向周四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这几天一直都躺着昏迷不醒,我让刘文友送他回来,这几天他没来看过吗”
原来是你让刘医师送回来的,周四小声嘀咕一句,然后赶忙回答“一直没醒,刘老医师天天都来的,只是也没法让他醒过来”
既然刘全有一直昏迷不醒,那王家的两条人命自然不可能跟他有关系,更何况这人自己那晚检查过,炁感全无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不可能做到瞬间切割头颅。
“你姐姐去哪了?”
一听到问起二姐,周四又有些慌张,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帮工去了,最近农忙,姐姐很早就出门了”
底层贫民过的有多不容易宋宽是了解的,他虽然一副生人勿近的脸,也不是那种见不得苦难的人,但并不妨碍他心底同情这些人的。没了继续问的心思,见没什么线索便不打算多留,正想离开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刘全有,脚步一顿还是开口问道“他叫什么?”
“刘,刘全有”宋宽的话题太跳脱,周四一个小孩有些跟不上,回话的时候不小心都结巴了一下。
将这个名字记了下,随后就带着众人离开了,留下周四跟小七一脸迷茫,直到他们身形消失也不清楚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