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琅琊王氏,刘浮景(1/1)
还未进门,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秦十安没好气的咒骂:“你个老东西,每次来都这么大的味道,就不能把你这破衣服扔掉吗?”
秦十安提溜着几件已经发霉的破衣服差点没吐出来。这也难怪,毕竟眼前的这个老头穿的衣服谁知道多少年没换过了。
眼前的刘老翻了个头白眼反驳道:“扔掉?你知不知道这是当年我追随王丞相,王丞相亲自赏赐给我的。想当年...”一说到这眉宇间又多了几分神色。
秦十安好不容易找到块略微干净点的地方放下酒,一听到这老头又开始吹嘘,早就不耐烦:“停停停,那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谁晓得你是不是漫天信口,今天来主要是周大哥...”
刘老头见到这酒和周值手中两只油汪汪地烧鹅,两眼直冒金星,也不顾秦十安把话是否说完,就动手抢了过来,别看这老头瘦柴似干巴巴的,那劲力周值还真的比不过。
秦十安气的又要咒骂,周昱宸一把拦住,要让这两家伙吵起来,那没个几天几夜怕是消停不了。
周昱宸也笑着调侃:“刘老头,今日怎么不见得你出去凑热闹。”
“什么热闹,都是些毛楞娃子小打小闹,没意思。”这刘老头也不知多少天没开过荤了,一只手拿着烧鹅,一只手惦着酒,边吃边喝,不时还舔一遍油渍的双手,生怕浪费一点。
周昱宸也是气的笑骂秦十安:“瞅你小子干的好事儿。”他当然也知道秦十安的苦衷,这狗娘的世道本就是如此,倘若他没有遇到秦十安,或许这秦十安还是流窜在街坊的市偷。
沉默不语的周值也是爽快地掏出来一锭银子递给秦十安
“记得按时给刘老头送点吃喝就行,日后莫要忘记。”
秦十安本还疑惑,但看到这银子后,立马露出了笑脸,赶忙说道:“放心放心,周大哥,这一日三餐保准一顿都不会落下。”说话间就连忙接过塞到自己怀里。周值也是一阵无语,瞅这家伙猴精的样子,晓得他会不会真如其言。
再看那屋内,那老头已经吃饱喝足,依靠着墙,翘着个二郎腿,嘴里还在砸吧,似乎还在回味。
“不错不错,奶奶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算有着点良心。”刘老头随手抽了个细长的木枝剔起了牙,真别说这味道还真是一绝。
“那必须的”周昱宸咧着嘴,心中确实有些怅然,当如今这般人物也沦落至此地步,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变迁竟如此之易。
虽说这刘老头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但就是这么个老头还真就是那名动天下的刘浮景,曾经是琅琊王氏的幕内谋士,后来王氏失势恒温掌权才沦落至此,倘若是市井流民自然当是不信,毕竟当年的王氏掌权之时,“天下只闻琅琊王,谁家会晓司马皇?”这刘老头若是王氏的谋士,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如此。
相对于这些市井流民,时刻饱受氏族权力争斗的周昱宸当然知道其中的争斗是多么的惨烈,无数的牺牲品,刘浮景便是其中之一,如今他们周氏家族,亦当也是。
从这梓潼治理到天下的局势,刘浮景都能娓娓道来,虽平日里确有疯癫,但初次见面周昱宸就认识到这刘浮景确是治国理政的大才。而刘浮景在这个少年公子身上仿佛也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纵有当世不二之才,却身陷氏族争斗中。
当年谢氏逼婚,而周昱宸的纨绔风名也是出自这刘浮景的手笔,只要让氏族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自然便不再提防。周昱宸也是如此,自从周昱宸纨绔的恶名传开后,那些大家氏族唯恐避之不及更不再上门提婚了,因此享了几年清闲。
而在现在,桓温病逝,朝纲混乱。大秦崛起,面对益州如今这般险峻、混乱的局势,周雄和周昱宸都已经略有力不从心。自古道旁观者清,作为局外中人,刘浮景应该有着独到的见解。
刘浮景邪魅一笑,自然明白周昱宸有事登门,便也收了些疯癫,稍稍正坐。“看在烧鹅和竹叶青的份上,说吧,来找我这糟老头子有什么事?”
周昱宸心中不免骂上几句,这贼老头果然一如既往的精明,但面子上还是挂上笑脸陪衬。
“你这老头必然听说了,此番平叛归来那恒德、恒冲数万大军就驻扎在这城外十里处,而今朝中谢、恒二家夺权中恒氏已渐穷途末路,那谢家怕这恒氏狗急跳墙,置家国于水火之中。”
刘浮景摸了一把还略有油腻的嘴,仿佛还没尽兴笑骂道“你小子,算盘倒是挺精明”
“周雄虽不是谢氏子弟,但平日却是一直依附着谢氏,况且你也算半个谢氏门生,故自然被认作谢氏旗下。而那成都的杨安虽然身居高位,不过充其量也只是个墙头草,谁得势了就依附谁。如今虽为益州之首,但那杨安生性软弱,平日里虽看着稳重,但遇祸事是否出手相助还尚未可知。”
周昱宸也是相当肯定,他们益州周家虽名为谢氏门生,不过毕竟只不过利益往来,若是周昱宸做了他们谢家的驸马那不必用说,而今若是遇到困事,那谢家定不会全力相助。
刘浮景搓撵着胡须,思索一番后说道:“如今,我有三策可以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下策为听从朝廷谢家命令,牵制二人剥削兵权,此策必然激怒二人,恒氏虽然失势,但这恒德恒冲当下仍有大军在外,二人若是奋起攻城,这梓潼恐怕难以防守,即使守住了,也难免生灵涂炭。”
周昱宸连忙摆头,这哪是什么策略?
“不可,一定要避免与这二人开战,梓潼虽然城池坚固,但城内不乏恒氏门下探子,万一开战,里应外合,梓潼定是难以防守。”
刘浮景笑了笑,此当然不是什么策略,不卖一下关子,你小子又得后年马月再来买酒肉了。
“中策为不遵朝廷之令,想办法把这二人送走,这样做梓潼城可保无忧,若是处理得当。自是没有什么危害,但一旦谢氏得知,后果...”
见刘浮景也吞吞吐吐,周昱宸也自知此策确实过于冒险,稍作思索后笑道“不可,我父亲多年来治理梓潼,兢兢业业,如果因此事而丢掉官衔甚至是受牢狱之灾,到那时,你可小心我会来和你抢地方住哦。”
刘浮景顿了顿一本正经,顺带瞥了瞥周昱宸的面色。
“这上策有些偏激只怕...”
周昱宸知道这接下来的才是这老头真正想要说的。
“你这老头要说便说,不说以后休得吃上烧鹅了。”
刘浮景朗然笑道“这上策便是归降大秦。”
周昱宸听完也为之一振,这是什么操作?这大秦与东晋势不两立、势同水火,投降大秦还不得被掘十八代祖坟骂祖宗。
“我周家向来依附谢氏,如今恒温病逝,谢氏得势,眼下梓潼虽形势危机,但若是要能挺过去,日后我周家必会腾达,为何要去归降那大秦呢?做那通敌卖国的贼寇?”
刘浮景又笑了笑说道:“你小子,还是太年轻,看的不够透彻啊。”
“如今的晋王朝,天下只知道哪个氏族显赫,皇权早已旁落,你周家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受到重用的。若功高震主,影响到他们谢家统御,那必将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是无能无用,也必然被那大秦滚滚潮水齑灭”
周昱宸也是一阵后怕,若真是如此,那这大晋怕是没有他周家容身之地了。
“只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你自己去斟酌吧”
不顾周昱宸面色变化,刘浮景接着补充“而且,虽然恒德恒冲二人有几万军队,朝廷若是来救,当然可以轻松化解,但是我想问问,这梓潼北边紧贴着的,是什么地方?”
周昱宸很清楚,这梓潼的北边就是梁州,此次平叛中,前秦大军趁机攻下了汉中,虽说从汉中到梓潼仍有秦巴山地作为屏障,但这段距离可谈不上远,日夜奔袭也不过几日之遥,倘若是恒德、恒冲起兵,那整个益州都要岌岌可危。
周昱宸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竟没想到这背后有着如此大的阴谋!
“我明白了,有人在暗地里控制着恒氏残部,并且与大秦取得了联系,若我们现在一旦与恒德恒冲,那大秦定会趁机出兵,到那时,必将成为那大秦的刀下亡魂。”
刘浮景也略有惊讶,这周昱宸也有着如此深的城府。
“不错,所以我让你们也归降大秦,虽不是为人臣之道,但要知道,如今大秦苻坚广纳才贤,对内改革政治,对外迅速扩展,又有王猛辅佐,而我大晋王朝偏居一隅,皇帝软弱无能,士族门阀林立,官民离心离德。之前还有恒温能独当一面,如今这般,国运怕是有些艰难。”
周昱宸听完,沉默良久,听刘浮景这么一分析,他更是觉得现在的局势岌岌可危。
“你这老头,虽然破烂,但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受教了”周昱宸笑骂,但也规规矩矩朝眼前这衣衫褴褛的老头规规矩矩地鞠上一躬。
而周值和秦十安早已木讷在原地,那秦十安死估计都不明白,眼前这人畜无害的糟老头真的是那琅琊王氏门下挥斥方遒的大谋士。
“老夫还有一言,你小子务必记下,无论在哪,无论依附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势力,只有自身强大,即使利用他们也会斟酌一二,这才是在这乱世里的生存之道。”
周昱宸望着刘浮景瘦弱的身躯,明白这老头心中怕早已认下自己这个纨绔弟子。
“谢先生不吝赐教,先生之言,昱宸必定牢记在心。”
刘浮景很清楚周昱宸选择了哪一条路,他看着那年轻人离开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周昱宸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离开这法金寺后,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