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恶梅（1/1）

辛梅五个儿子，身边一个都不剩，村里人等着看她热闹的数不清有多少。然而辛梅异常冷静，连滴眼泪都没有掉，依旧是白天干活，偶尔和村子里的人吵架时，依旧是那副刁蛮泼辣的模样，在吵架这方面方圆十里无敌手。

这天晚上，埋葬了淹死的三儿子后，她专门做了一桌好菜，还给万大桥打了好酒。原本宽敞的圆饭桌边只剩下他们二人，万大桥始终沉默的喝着酒，直到脸都有点红，说话也开始逐渐大舌头，他才长长出了口气：“咱们，去别的地方过日子吧，村子里是待不下去。”

“有什么好躲的，他们都觉得我没了儿子，一定活不下去。我偏不信，非要在这村里活出来更好样子，让他们都瞧瞧。儿子有什么用啊，人这一辈子还不是得靠自己，自己都不为自己着想，还能指望谁呢？”辛梅关起门的时候就是冷着脸，她不喝酒，不断吃着桌上的菜。

“小梅……”万大桥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交错分布，看起来比辛梅老了不止一岁：“我年纪已经大了，折腾不起了，不是当初那个能一晚上背着你走十来里山路的人了。”

“怎么，难道说你现在后悔了，觉得不应该娶我？”辛梅冷笑，她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万大桥。手里的筷子，更是不由自主的紧攥着。她指甲和其他村里人不一样，上面有一层透明的淡淡的油，是万大桥前不久才给涂上，说城里女人都用这个保护指甲。

“我不后悔。”他摇了摇头，思绪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和辛梅，曾经是同班同学。

上学的时候，他就是辛梅的同桌，辛梅是整个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老师都不止一次的说过，她要是愿意把想别的事的时间，多放点在学习上，那考上国家最顶尖的大学一点都不是问题。

辛梅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她姐姐不聪明，但是学习勤奋，每次考试都能考个中上游，反而是聪明的辛梅，考试几乎次次交白卷，有的时候直接缺考。

他偷偷问过辛梅，为什么不好好写卷子。

“写卷子有什么用？那些题目，我本来就会多写一遍，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有这功夫不如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万大桥永远记得，刚上初中的辛梅，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皮肤挺白，身上也总是香香的，她说话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把辫子往身后一甩，利落又潇洒。

在他们的年代，学生是绝对不允许谈恋爱的。万大桥知道自己那点懵懂的想法，可是他不敢表达出来，只能每次考试的时候都催促辛梅快点写，或者提醒她别忘了考试。

直到有天，辛梅问他想不想一起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万大桥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他们两个一起逃了课。本来以为辛梅是要带他去看录像，再不然就是去打打游戏，谁知……他亲眼看到辛梅把一条钢丝拴在树上，不断的调试着高度，做完后就拉着他躲在旁边看戏。

“今天会有一场很精彩的表演，你放心，比学校领咱们去看过的电影都要精彩。”辛梅的笑容里，有万大桥看不出的情绪，他刚开始还在疑惑小梅要做什么。

直到看见，有几个学生敞篷的拖拉机，他们都站外面，有说有笑的快速朝这边冲了过来……

万大桥登时明白了辛梅的意思，他想要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肩膀以上都被齐刷刷的斩断，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砸在地上，像西瓜一般摔了个四分五裂。

红的白的……他甚至来不及呕吐，就晕了过去。

后来万大桥才知道，有几个学生曾经拦着辛梅找她要了次钱，为这全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醒过来的万大桥神使鬼差的，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别人也都当做意外处理了。

而在心里暗暗的庆幸，知道了初恋不为人知的一面，算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小秘密吧。

再后来的事，就是辛梅因为成绩不好，家里人不让她读书，把人领回去。

“你非要赖在学校里面有什么用啊？你考试成绩又上不了高中，别和我说什么你题都会做的这种话，会做你不做！指望别人帮你啊，有这钱供你读书，你还不如赶紧回来帮忙，带带你弟弟帮家里做做事情，等到了年纪我们肯定给你找个好婆家！”争吵声很激烈，万大桥躲在办公室外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悲伤还是庆幸。

他害怕看到辛梅好看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又舍不得，初恋从此就离他而去。

辛梅不愿意走，吵了很久，还是被他家人强行带回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也没有见过辛梅……

只是听说，辛梅家里出了很多事，她姐姐意外坠崖身亡，在弟弟的周岁宴上，又发生了集体中毒的事情，包括她父母在内数十名人因食用了被误加老鼠药的菜品而丧命，包括辛梅自己也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出来。

最后，结果是说她有老年痴呆的奶奶，不小心把老鼠药当成了酱油，放进了菜里，才酿成了这场惨剧，人们都唏嘘不已，只有万大桥隐隐觉得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想要去找辛梅聊聊，没想到辛梅主动找到了他。

“你带我走吧。”少女因为刚刚大病处于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怀中紧紧揣着一个油纸包。

“我弟弟被其他亲戚收养，他们给了我一笔钱，我在这里真的生活不下去了。人人都说我是灾星，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嫁给你，我们换一个新地方，一起好好生活，一起过日子。”

他应该拒绝。

可他无法拒绝。

在暴雨倾盆的夜晚，少年和少女开启了一场凄美又浪漫的私奔。辛梅走累了，万大桥把她背起来走了很远，走出原来的那座大山，走到了他们现在生活的村子里。

这场私奔，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十五年有余。

“所以你想说什么？”辛梅没有心情和他回忆所谓的曾经美好人生，只是拿出了那一袋钱甩在旁边。

“……你弟弟，真是被人收养了吗？”万大桥闷着喝了一口酒，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是热的，也不是酒劲上涌。

“那个小畜生，我把他给卖了，算什么东西？还要我退学回家每天照顾他。”辛梅的确没有再隐瞒，她又给万大桥倒了一杯酒：“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让几个孩子接着读书，我初中都没毕业，他们凭什么能够好好读书？”

“……”

万大桥凝视着辛梅良久，啊……他们都老了，辛梅也是这样，不过在他的记忆里，还是曾经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模样。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儿，哪怕知道辛梅那漂亮的皮囊下面是一颗黑暗又充满恶毒的心，依旧愿意陪着她这么多年。

“小梅，我老了，你也老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过我吗？爱过，我们的孩子吗？”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些无聊又没有意思的问题了，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陪着你过了三十五年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辛梅不耐烦的甩了甩手，她已经不想再看见自己的这个便宜丈夫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性格，她想做的事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的明白了不能够被太多人发现，以及需要一个丈夫来帮她一点忙之外，早就把万大桥给一脚踹开了。

“是吗……是这样啊。”万大桥的肚子剧痛起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身子一点点，一点点的趴下下去：“小梅，我有点困，先睡了。等一会，你记得过来。”

“睡吧。”

辛梅的背后是万大桥的尸体，她甚至没有去处理，而是看着那包钱，激动的又开始啃咬指甲。

丈夫死了，儿子也都死完了，她就可以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钱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有了二十万，再稍微努力一下，说不定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呢。

辛梅知道，老天给她一张好看的皮囊，还给了一个聪明的脑子，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平庸，碌碌无为度过一生的，其余的那些人没有自己聪明的，活该都被当做垫脚石。

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她厉害，死了活该。

她想着想着，手上指甲都快被啃完了，情绪终于从激动中恢复下来。

辛梅伸出手，正想拉开背包拉链，好好点点钱……

绞痛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她的腹中如同被人从里重踹一般的传来阵阵剧痛！辛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最初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忍忍就过去了。不曾想疼痛越发激烈，直搅和的她腹中翻江倒海，张口吐出的就是一口黑血！

辛梅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被下了毒！

是谁下的答案不言而喻。

她一手死死的抠着地面，艰难的转过头去，再彻底归于黑暗之前，辛梅看到了已经断气的万大桥微眯着眼睛，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正注视着她。

“等一会，你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