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年的月圆(1/1)
孟知意一别两月,少年的月亮没再圆过。
云鹤师伯告诉自己,孟知意让她给自己带话说,等山上的桃花开了,他就回来了。
镇灵山的春天太冷了,崔霁珩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小花园里,看桃花开没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崔霁珩看着依旧光秃秃的桃花枝,后知后觉地想,这桃树真的活着吗。
活着的。
哪怕烟花三月春风迭起,那花枝依旧死气沉沉地秃着,可是崔霁珩就是相信。
他好好的。
他每天去看,从早春二月,一直到暮春四月,那桃花树终于抽出绿芽,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满树繁花。崔霁珩在这样的期许里一天天长大。
四月尾巴还没过完,孟知意回来了。
崔霁珩得到消息,飞奔下山。
七千台阶那么长,去年冬天他们怎么也走不完。
七千台阶那么短,崔霁珩缩地成寸一步跨过,就看见了等在长阶下的孟知意。
他这才发现,镇灵山脚下密密匝匝种满了桃花,此时花落满地。孟知意就站在最大的花树下,一袭黑衣如轻盈的水雁,轻轻点立在满地粉色花瓣里。
人比桃花艳。
孟知意看见他,早早张开了怀抱,崔霁珩飞扑过去,被孟知意稳稳抱在怀里。
“高了。”孟知意说。
后来孟知意回忆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崔霁珩与自己有关的前半生,总是在流泪,那些眼泪都与自己有关。
爱让人变得如此脆弱。
他说,我回来了。
少年滚烫的眼泪比春日灼人。
那天的孟知意像是被桃花妖精附了身,整个人漂亮得与艳丽花瓣相得益彰。
崔霁珩想,不是桃花。
孟知意不是娇艳花瓣,也不是华美锦缎,他是远山寒月,是冷箭偏锋,是外表华丽,内里却锋利的荆棘花枝。
孟知意是铁骨铮铮的君子,也是浪漫多情的诗人。
崔霁珩想起孟知意离开那晚给自己念的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孟知意说的是镇灵山上的桃花,可是镇灵山太高也太冷了,崔霁珩实在等不及山上的桃花开,他数着山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啊等,山下的桃花终于开了满地。
于是孟知意就踩着山下满地的桃花回来了。
那天的情形执拗地在他之后的记忆里独占一席,他想起孟知意,就想起满地桃花。
思念和爱慕与日渐长。
崔霁珩在那不长不短的两个月时光里学会了等待,也学会了喝酒。
李云鹤好酒,春酿桃花酒,夏腌梅子汤。自从晓卿云闭关,就没人再陪她喝,有一日崔霁珩满脸失落地找她说,为什么桃花还不开,她就给眼前这个高挑少年尝了一口桃花酒,告诉他这酒就是去年死去的桃花。
崔霁珩就一杯一杯,把桃花的味道含入口中,记在心里。
于是李云鹤与崔霁珩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她喝多了还拉着崔霁珩跑到青棠阁门口最大的那棵桂花树下,说这树底下埋着孟知意十一岁那年酿的女儿红。
然后也给崔霁珩埋了一坛进去。
崔霁珩捧着那小小一瓶去年春天新酿的桃花酒,看着李云鹤在树根旁刨出一个小深坑,里面并排放着三坛盖着红封盖的酒坛子。
看着已经有些年岁了。
李云鹤已经有些醉了,她面色粉红,眼光朦胧,指着最右边那圆滚滚的小酒坛说,“看那个,就是知意的,在往左就是……”崔霁珩清晰地在李云鹤那张就算喝醉也依旧得体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迷茫,还有一闪而过的哀恸。
“那个是我的。”李云鹤指着最左边。
崔霁珩蹲下身,把自己的“女儿红”放进小坑,细长的瓶身压在孟知意圆圆胖胖的酒坛上,盖了一层飘香的桂花叶,然后就那么长年累月地埋在一起。
崔霁珩捧土的姿势那么虔诚,埋土这件小事被他做的缓慢而庄重,最后一抔土洋洋洒洒又缓慢落地。
像是一生。
又像是两坛酒的殉情。
孟知意哪知道崔霁珩俩月就学会了喝酒,并且酒量极好,接风洗尘的宴上,只有他醉了。
于是他以为回去就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的崔霁珩也醉了。
两个月里怀揣着思念难熬的并不只有崔霁珩一人。
孟知意在独自行走在天地路途中时,风尘仆仆地意识到,没有崔霁珩跟在身边,恨不得把他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料理妥帖,那这条路走的必不可能有多舒心。
他后知后觉,可思念疯长。
于是孟知意在独自消磨暗涌的情愫中真正意识到,有些人不可或缺,在你与命运对峙,玩弄刀枪,或独自赏月时,有时候命运艰难,刀枪危险,月亮不圆。
有时候却嫌一生也太短,和某些人走总看花了眼。
他不知道那些压不下去又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绪是什么,但他明白,寻常的孟知意不会掐着桃花开的日子快快赶回镇灵山,寻常的孟知意不会带着愤怒去火烧折花榭,寻常的孟知意不会一直盯着崔霁珩后脑勺的麻花辫看。
他感觉自己微微醉了。
月勾似少女清瘦的眉弯,孟知意却在初一的夜色里看到了月圆。
崔霁珩被孟知意一把拽到怀里时,正趴在桌子上回忆孟知意刚回来时给他的那个拥抱,他被孟知意灌了不少酒,虽然意识清醒,但眼角眉梢飘红,一副醉样。
几乎是刚挨上孟知意滚烫的胸膛,崔霁珩浑身汗毛就全炸了起来,如同被叼住颈项的猫崽子,他小心翼翼收起爪子,温顺地被大猫被衔着往窝里拖。
孟知意又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崔霁珩下颌搭在孟知意肩头,瞳孔发亮,师尊给了他一个比之前更亲密,更温暖的拥抱。
孟知意还醉着,他滚烫的吐息拂在崔霁珩敏感的耳侧,几乎同时少年的脖颈和脸色就通红一片。
“霁珩......”
崔霁珩犹豫的手还是没能揽在孟知意劲瘦的腰间,纠结的手指蜷起又放开,最终姿势怪异地架在孟知意背后。
“师尊,您,您喝醉了。”崔霁珩把孟知意往软榻上扶,紧张的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去给师尊泡茶。”
喝醉了的孟知意一点道理不讲,他拽住崔霁珩不让他走,终于把人拽到身旁。孟知意摸宝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水碧色玉佩,质鲜气润,流映滂沱,雕成云纹和玉兰花的形状,精巧可爱。
他捏着玉佩在崔霁珩耳垂比划了两下,发现玉佩太大太重,有些失望,才将玉佩系在崔霁珩腰间。
孟知意意识不是很清楚,不过手下稳得很,几下就把玉佩结结实实系在崔霁珩腰带上,新玉同孟知意之前送崔霁珩的那块温润白玉撞在一起,玎玲润脆,清新漂亮。
崔霁珩手指轻抚过那两块带着孟知意体温的玉石,心里软成一片晃晃悠悠的云彩,哗啦哗啦地下起了名为孟知意的春雨。
“多谢师尊。”
孟知意献宝似的又摸摸那块玉,指尖碰到崔霁珩滚烫的手背,又像是被惊到一样飞快弹开。他不高兴崔霁珩站得比自己高,孟知意仰着脖子都瞧不见少年的漂亮脸蛋,于是抬手把崔霁珩拉到自己腿上。
他醉着,力气自然没有多大,不过崔霁珩有意纵容,就顺势低下身子,没想孟知意手下一直没收力气,直到猛地跌在孟知意微曲的长腿上,崔霁珩才结结实实地惊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起身,孟知意不知道拿了块什么东西,就直接往崔霁珩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