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阳和宫的桃花(1/1)
南蛮大部,阳和宫。
整个寝宫温如暖春,红纱绿帐层叠掩映间,不见殿中央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只有悠悠暖香,催人眼皮发昏。
侍立殿门的小丫头低头通报:“——羌王驾到。”
厚重的狼皮门帘被小丫头单手拉开,殿内随后进来个人。
阿牧原一身华丽兽皮大衣,丁零当啷垂下的银饰闪着冷光,衬得他深邃眉眼平添几分凛冽。
他身高腿长,下脚又重,每走一步,鹿皮靴子都在深红地板上踏出铿锵之音。
阿牧原沿着满地红毯,走向整个殿里纱帐掩映的尽头,走的近了,才能在轻薄纱帐的空隙间窥见一星半点的隐秘。
就在阿牧原的手指撩开纱帐前,里头传出个带着笑的低沉声音,男人像是吃多了糖,音色喑哑,低声喊道:“羌王。”
阿牧原的手堪堪停在了一片细软红纱上,没再更近一步。
里面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又或许没有,阿牧原浅棕色瞳仁隔着纱帐往里瞧了一眼,大约只瞧出个侧卧人形。
整个南疆域,敢对羌王如此这般无礼之人,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位。
阿牧原朗声应下,好脾气地转身在一旁的皮椅上躺倒,随手拨弄着桌上瓷瓶里插着的几枝鲜嫩桃花,开口道:“长阳山北传来急报,说是北方大军压境,人数不少,绝对不是我等能对抗的。”
帐内窸窸窣窣一阵布料摩擦声,细白修长的手掌撩开半掩的纱帘,随手将几片纱帐扯向一旁。
红绿交错的帐帘中走出身形俊秀的男人,长发乌黑散乱在侧,月牙白的外袍上有红线绣了细密的纹路,难得的是那双眼睛,像是含了春水,又像碎了繁星,把整个煞白的面庞衬得艳丽起来。
男人光着脚,他踩在床榻边厚实的狼皮毯子上,墨黑狼毛和右脚踝上坠的红绳,衬得男人脚腕细白。
他随手拢了拢长发,一屁股坐在阿牧原对面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架到桌上,也是一个仰倒的姿势,方才明艳端正的少年郎秒变地痞流氓。
阿牧原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手掌在鼻端摇了两下,满嘴嫌弃:“我说,你别一整天吃糖喝酒,满脸颓废,不思进取。”
地痞流氓不甚在意地笑笑,“羌王刚才说北方大军压境?这个大军,是有多少?”
阿牧原伸出五指,朝着对面的男人晃了晃。
“五万?”
“五十万。”
“呵呵哈哈哈......”对面男人笑的提不上气,他压了口酒,懒懒开口道:“五十万?齐熠什么时候这么舍得他那俩兵了?”
阿牧原眼角余光瞥了眼笑的毫无形象可言的人,也端起酒杯隔空与他碰了碰:“你当这时候的中原,还是齐皇帝说了算?”
男人眼角眉梢还挂着笑,却是直起身来对着阿牧原挑了长眉,状似疑问。
“他是没有这本事,也没这机会。你整日喝大酒、写书文,整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贤者状态,有的人我说了,你倒是不一定知道。”
“说来听听。”
“当今中原王朝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是当朝国师,这你知道的吧。”阿牧原手上撩拨着桃枝子上新开的桃花,“听说他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入主朝廷没过两年,便从嗜权如命的齐皇帝手里,一点点顺走了政权、兵权和民心。”
原本漫不经心的男人此时坐直了身体,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阿牧原的手指看。
就在那朵饱经摧残的桃花就要不堪重负掉落前,阿牧原的手一痛,吃了男人一记弹指。
“别碰。”
“几朵花搞得跟宝贝疙瘩似的......”阿邑泊失笑,嘴上继续道:“此次中原出兵之事,就算不是国师亲自领兵,也与他必有联系。”
“整个大齐除了他,没人有本事调动如此大规模的军队。”
男人忽然有了点兴趣,他问:“这国师这么有本事?”
阿牧原点点头,眉头微皱:“你更有本事,所以快点给我想办法,不管中原是不是真的存了心打这一仗,我们都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男人几杯酒下肚,虽然没醉,眼角却染了绯红,他眯了眯眼睫,盖下眼底汹涌的情绪,轻声问道:“那位国师,可是姓崔?”
阿牧原点头,惊奇道:“你倒是也没那么无知。”
“不过,他怎么会手腕狠辣呢,明明那么乖一个小孩......”
男人声音轻似自言自语,阿牧原没听清他嘀咕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哪知男人根本不理他,反倒是有些生气似的,扭过头站起身。
男人大抵是因为喝多了酒,声音更哑,他起身往床榻走,下了逐客令:“羌王请回吧,这事好办,桥到船头自然直,自然直啊......”
阿牧原还想说什么,见男人已经一头跌进床帐里,摇摇头没再言语,一杯酒饮尽,转身往回走。
就在小丫头撩起门帘,扯开嗓子准备大吼羌王起驾时,却听见响彻整个阳和宫宫,震耳欲聋的一声。
男人声音深埋进被子里,有些发闷:“世子!”
阿牧原站定。
这一声可真是石破天惊。
小丫头诚惶诚恐,原本能单手拎起厚重门帘的手细细发着抖,心道祭司大人胆子真大,当世有敢这么跟羌王叫世子的人,坟头草都八米高了。
就在她以为阿牧原要发火时,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给我备一匹,白马,要壮实的,可以两人共乘的......”
阿牧原应了声好,在小丫头颤颤巍巍的“羌王起驾——”声中走出阳和宫。
屋子里重归寂静。
良久,男人陷进柔软床被的脸转出来吸了口气,原本微红的面颊因为缺氧变得通红,他眨了眨眼,低声呢喃道:“你是来接我了么......”
南疆夜冷,阳和宫温如暖春的殿后,矗立着一座宏伟的琉璃花房,里面种满了桃树,在不合时宜的炉火娇养下,一年四季开满桃花。
此时桃花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