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挺有意思(1/1)
夜色渐深,斜挂天空中的一弯月牙,爬上了夜空的正中。
辽西城没了白日的喧嚣,隐没于一片漆黑之中。
军衙里王玄志的办公廨舍,却与四周的静谧格格不入,从窗子里不但透出一丝光亮,还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下次柳城是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保定军的军司马李希哲挥手扇了扇从油灯灯里飘散出来的轻烟,看了一眼屋内几人,撇撇嘴道:“就算是你们等到后半夜,以后我也是不去了。”
马察灵倒了茶汤,端到李希哲跟前,调侃道:“军禄与米粮只是要过来一半,又不是全要过来了。
大晚上的老王把大伙叫过来安抚你,差不多就得了。”
李希哲啧啧了两声,“老马,你这话说得怪轻巧。
你又不是不知道吕知诲是个什么样子,自从安使君去了范阳,营州都快成了他家的后园子了。
能扣出这些来,还是看在与他共事多年的面子上。”
长史李尚客抿了口茶汤,呵呵一笑接口道:“屋里除了我,你们都是从柳城分出来的。
你们这关系处的也不行啊,费了这么大劲才要出了一半来。
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这不是柳城小气,是你们在人家眼里压根就没分量。”
马察灵扁了扁嘴,不满道:“李长史,现在上边可没说都护府是彻底分了出来。
咱们可还是归属平卢辖制呢,你这么说可有挑拨是非的嫌疑。”
李尚客哈哈一笑,“这话是不是戳你心窝子了。”
喝了口茶汤,李尚客自嘲的继续道:“不要在意这个。
我从京城被踢到这来当长史,不也一样是在有些人眼中没分量。
是不是挑拨更是没所谓,屋里坐着的没有哪个是傻子。
把我从京城踢到这来,干得不就是这个活计吗?”
李希哲被这个同姓的本家是彻底给惊着了,“没吃酒水就说酒话?
得亏屋里坐着的没有两面三刀的,不然你这话是要惹出祸事的。”
李尚客摆摆手,无所谓道:“这话传到圣人耳朵里我都不怕。
都护府东迁有半年了,东边各蕃族的大事小事还是以柳城押蕃为主。军中的一应所需,也还是柳城所划拨。
对羁縻州和靺鞨人更是没给个明确的说法,你们觉得这是真要谋划东境的意思?”
李希哲眉头一拧,“没有这个意思,那都护府还东迁干嘛,还立保定军干嘛。”
李尚客轻笑一声,“还能干嘛,恶心坐在范阳的那位呗。
咱们就是个陪衬的棋子,还能有什么希望,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坐到顶了。
你我都是不受待见,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混一天是一天吧。”
马察灵面色变得凝重,“李长史可是从京城得了消息?
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去安西,功名倒是其次,武人不上战阵还叫什么武人。”
王玄志见三人越说越颓丧,用手指扣了扣案几,“都迷了头是怎么着,大晚上说这些。”
目光看向李希哲,王玄志撇嘴道:“别在那挖耳当招了,这么晚聚到一起可不是为了安抚你的。”
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信,王玄志递给了李尚客,“先看看这个,看过后琢磨琢磨下边该怎么办。
是继续混日子消沉下去,还是生出些心思,自己给自己找找机会。”
“这是上边来的文书?”
李尚客嘀咕了一句,打开书信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是吃惊。
到了最后甚至以为是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把信看了一遍。
“不用揉了,你没看错。”王玄志很满意李尚客的反应,笑眯眯的调侃了一句。
“你这样可有些炫耀你找了个好子侄的意思了。”把信递给马察灵,李尚客嘬了嘬牙花子,“就是这信写得太含糊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我看完了你们两个再商谈行吗?让人一点都摸不到头脑。”李希哲听得一头雾水,凑到马察灵身旁跟着一起看起来。看过之后一脸的难以置信,“白崖城主动撤州建县?我没看错吧。”
马察灵也是惊得差点眼珠子掉下来,“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调过去的两团,刚到东亭就打了胜仗?而且还攻进了草河城。
罗老三家的大郎,是真会法术还是怎么着,这…这没法让人相信啊。”
王玄志嘿嘿一笑,走到廨舍的角落,打开了两口木箱,对三人招了招手,“都过来瞧瞧,人家把虏获都送过来了一份。”
“呦呵,不光是有金银,还有这么大个的北珠。”李希哲最先走过去,从木箱里拿起几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对两人晃了晃,“镶嵌在耳珰上绝对价值连城。”
马察灵与李尚客走近瞧了瞧,同样一惊。
“看样子是真打进草河城了。”李尚客拿起周口口贿赂罗一的那尊佛像,“这个虽小,却是纯金的,这小子也真是舍得。”
李尚客在木箱里翻看了几下,有些担忧道:“这可不像是打进去就走了的样子,光给咱们就送过来这么多,草河城怕是被刮地三尺了吧。
与贼人勾结犯边的城宰收拾就收拾了,若是血洗了百姓,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王玄志拍了拍手,“这些虏获先不用管,都说说白崖城的事该怎么办。”
李尚客一拍木箱,“这还用想?这可是大几十年以来头一遭的事。”
马察灵点头赞同道:“李长史说得没错,都送进嘴里了,怎么还能吐出去。
白崖城依山而建,乃是一座难得的坚城,除了北侧的新城,这里是堵住东边群山最终要的隘口。”
李希哲看到两口木箱旁还有一口小箱子,好奇的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后,立刻惊呼道:“连籍册都给送过来?”
拿出翻看了几眼,李希哲两眼冒光的继续道:“柳城在籍的口众才九百多户。
白崖城居然有将近两千户,若是在耕作上好好调教调教,米粮上的压力可是能缓解不少。”
“都同意是吧。”王玄志笑眯眯看了看三人,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书信,“既然这样,那就看看这个,然后大家一起琢磨着怎么报上去。”
“又一封书信?”
马察灵接过信往二李两人身边凑了凑,打开书信三人一同看了起来。
“就知道先前那封信写得那么含糊必定有幺蛾子。”李尚客惊呼了一声后,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难怪李泌特意告诉我要看住他那位异姓小兄弟。”
马察灵眉头拧成了一团,十分担忧道:“这些年之所以对靺鞨人百般忍让,就是为了让他们牵制松漠那边的契丹人。
一下打掉了六百的靺鞨骑军,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箱哪里是什么虏获,简直是烫手山芋。”李希哲将脸皱成了一团,“我就想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老王你是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
“有人陪着我一起发愁,这不是一件该高兴的事吗?”王玄志坐回毡垫,老神在在的继续道:“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马察灵低头想了想,用力一挥大手,“没什么可愁的,这事是靺鞨人先挑起来的。
不但劫了咱们边军,还再次把手向西伸,剁掉就对了。
现在白崖城在咱们手里,靺鞨人敢翻山过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希哲撇撇嘴,“打谁都会说,问题是怎么和上边说这件事。”
李尚客将目光瞥向王玄志拿出的第一封书信,沉吟了一下,抬手拿起书信道:“就把这个报上去吧。
左右攻入草河的时候,外边都套着高句丽人的素袍。
咬定就不是咱们保定军做的,靺鞨人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想得倒是与那小子相差不多。”王玄志从怀里又一次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李尚客,“看看还有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不光是李尚客,连同马察灵与李希哲都是整个人不好了。
“老王,这样有意思吗?”李尚客没好气的接过信,飞快看了一遍后,眨巴眨巴眼睛,“这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就挺有意思。”李希哲一把将信拿在手里,与马察灵一起看了起来。
“确实挺有意思。”马察灵砸吧砸吧嘴,长叹一声道:“我怎么觉得白活这么多年了,遇事还没一个没及冠的少年想得周全。”
“能让李泌都担忧的,能是常人之辈?”李尚客对李希哲嘿嘿一笑,“看样子你还得回柳城一趟,并且最好在吕知诲面前还要哭的惨一些。”
“只要能把米粮给我,哭的惨些又何妨。”李希哲抖了抖手里的信,摇摇头道:“墨守成规说得就是咱们,连安使君怎么去的范阳都给忘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们这边一直安安稳稳的,谁会重视咱们。”
王玄志从案几底下拿出几块大唐版的香皂,对三人晃了晃,“这个都拿回去给夫人吧。”
“进来时就闻到一股葡萄味,还以为你之前喝了酒。”拿起一块在鼻前闻了闻,李希哲唏嘘道:“这么小的一块玩意儿就值一头牛,真有些舍不得用。”
李尚客也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若是真跟信上写的一样,那就根本不愁卖。
这小子倒也是真舍得,直接将半数的得利给了柳城。”
目光看向三人,李尚客缓声继续道:“舍了这么多的利出去,就不信柳城还在米粮上卡着咱们的脖子。”
王玄志敲了敲案几,“既然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那就报给柳城是靺鞨人先占了草河,随后攻得白崖城。
白崖城的高句丽人是感激边军相救,慕我大唐国威,一心重回我大唐治下。
集市也是……”
李尚客嘘了一声打断王玄志,“语句颠倒了一下,就不是那小子所说的了?这不还是按着人家划的道去走。”
王玄志也不着恼,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尚客道:“你觉得我说的是废话?还是觉得我在贪功?”
收了脸上的笑容,王玄志冷声道:“咱们保定军可就这么一个宝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谁若是毁了这颗独苗,我定不饶他。”
“啧啧。”李尚客撇撇嘴道:“这话直接对我讲就好,连带着他们两个干什么。”
对王玄志摆了摆手,李尚客收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正色道:“我李尚客虽然没什么大志向,可也不是善妒之人。
更何况我好歹也是入了宗室籍册的,巴不得大唐多出些罗姓小子这样的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