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姓之人（1/1）
早海是全省日照时间最长的地区，但今年的雨季却出奇的长。
明渺躺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闭眼听雨，不知怎地，戒烟许久的他突然想来上一根。
随手拿起李糖的一根巧克力棒，明渺装模作样地放到了嘴边。
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意志不够坚定啊小伙子，来一根？”王莽递来了一支香烟。
明渺闭眼继续“抽”着巧克力棒，像一个世外高人，深沉道：“我的世界已经没这东西了。”
“都说了莽哥你不要抽烟啊！”
李糖在楼梯上吼了起来，她正和方止以及张天义哼哧哼哧地搬着东西。见到两人闲着，李糖大声催促道：“你们也快过来帮忙呀！”
王莽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小跑了过去。水月和李糖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大部分是工作用的乐器和设备。
“那边那位老大爷，说你呢！你行李准备好了没啊就这么悠闲？”李糖搬着东西，扯着嗓子像个大管家一样唠叨着。
“洒家孑然一身，没什么身外之物。”明渺演了起来。
李糖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管他了。
施心突然进了门，她时常会不打招呼就出门，大家也都习惯了。
见众人都到齐了，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她便拍了拍手，像带幼儿园的老师一般将大家聚在了一起。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出发之前，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张天义条件反射地举手，“我让师傅马上过来。”
“不用，咱们飞过去。”
施心一挥手，众人奇异地双脚离开了地面，急速向门外暴掠而去。
高空之中，方止的鬼叫传得很远很远。地面行人仰头找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不一会儿，众人缓缓地降落在了旧城区的一处废弃矮房处，一个大大的“拆”字依稀可见。
“大姐，下次能不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啊？”方止抚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艰难地呼吸着。
“好吧，现在有心理准备了么？”施心缓缓走近方止，展颜一笑，温柔如水。
方止后退了半步，不知道施心问这个干什么，疑惑地答道：“现在……应该有了。”
众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止“嗖”一下就又上天了。他的叫声比之前更加惨烈，忽大忽小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心姐……我……错了……”
李糖指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方止，狂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弯了腰。张天义有些畏缩地紧了紧衣服，偷看着一脸畅快的施心。
许久，爆炸头下，一脸呆滞的方止才被施心放下。
“跟我来吧，我给你们周围覆盖上了灵魂之力，她看不见你们。”
众人一头雾水，但都跟随施心进了矮房。
斑驳的墙壁，不过三十平米的房间。房间内一览无余，都是些日常用品。虽然都是破旧之物，却摆放得很是整齐。
小小的窗边，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在火炉旁认真的写着阿拉伯数字。书桌很是陈旧，一个桌脚还是用碎砖堆砌而成。众人一进屋就嗅到了硫化气体的味道。
忽然有人闯入，小女孩立刻慌张地退到了床角，抱着小腿缩成了一团，显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她看清来人是施心之时，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众人见此反应心中更加奇怪了。
施心微曲着身子，缓缓踱步坐到了床边，白如凝脂的纤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想要抚摸小女孩子。
但小女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敢去看施心的面庞，她惊恐地将脑袋埋在腿间，竟是开始抽泣了起来。
施心的手停了下来，缓缓收起，低声温柔地对小女孩说道：“小泠，我找到能领养你的人了。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你未来的父母。”
小女孩一怔，微微抬头，泪水在她娇小的脸上不断滑落，身体不断地发抖，却忍住没有哭出声来。
她又将头埋了下去，双手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画面闪现，小泠想起了第一次见面前这个美丽的姐姐时的场景，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小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啊？迷路了吗？”施心蹲下身子，摸着小泠的脑袋。
一袭白衣，马尾摇曳，阳光之下圣洁而灵动，如同小人书中所画的天使，小泠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低着头，小泠小声地说道：“我在等……哥哥。”
“那姐姐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泠依旧低着头，悄声道：“我……我叫小泠。”
“呵呵，那你姓什么呢？来，姐姐吃不完，把这个好吃的送给你。”施心目光温柔，将本来买给李糖的蛋糕递了过去。
“我……我，哥哥说我们没有姓氏。”小泠揉搓着有些破烂的衣角，不敢接施心的礼物。
施心眉眼低垂，眸子闪过一丝感伤，也不知是为了何人。她轻轻地扶起小泠稚嫩的小手，将蛋糕放了上去，转身就离开了。
小泠受宠若惊地看着手上包装精美的蛋糕，鼓起勇气对着施心飘渺的背影大喊了声谢谢。
“我要和哥哥分享！”小泠将蛋糕捧在胸前，小脸上绽放着笑容。
“哥哥，有个漂亮姐姐送给了我蛋糕，我们回家一起吃吧！”
“小泠真乖，哥哥先送你回去，等哥哥回来咱们就一起吃。”哥哥双手扶着小泠的肩膀笑着，转头狐疑地看向施心消失的方向。
印象中，哥哥说过很多的话。
“小泠，不要叫那个人叔叔，他连人都称不上。”
“小泠，等你能照顾好自己了我就带你去上学。”
“小泠，我们以后会住上大房子，到时候你就会有自己的房间和看不完的小人书了！”
“小泠……”
可自那之后，她却再也没等到哥哥。
甚至平常会趁哥哥不在欺负她的人都不会来了。
小泠有种被世界隔绝在外的感觉，孤独时刻折磨着她。
只是每日都会有人敲门，然后会有各种高级的食物摆放在门口。
在一次叔叔喝多了又来打砸东西时，那个如同天使的漂亮姐姐出现了。而叔叔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来过。
在那一天，小泠知道了那个姐姐叫施心；但也是在那一天，小泠在施心口中知道了哥哥的死讯。
而凶手，就是施心。
小泠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了。
她锁过门，离开过家，但施心都会准时出现在她身边，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折磨着她幼小的心灵。
“小泠……”施心轻柔地叫着小泠的名字，也把小泠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小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你未来的父母，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我没有父母！我只要哥哥！你还我哥哥！你是坏人！我不要跟你走！呜……”小泠终于爆发了出来，大哭着向施心吼道。多日的恐慌此刻变成了怒火，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待她！
小泠吼着向施心扑了过来，小小的拳头和巴掌不断地打在施心的身上和脸上，但施心都只是微笑着任由小泠捶打。
众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李糖眼中含泪，捂着嘴紧紧地搂着龙水月。
“你还我哥哥……”小泠哭的撕心裂肺，手上却渐渐没了力气，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床上，无助地哭泣着。
施心温柔的搂过小泠，惹得小泠瘦弱的身躯又是一抖。但她力量太小，抗拒之下还是被施心搂在了怀中。
一边继续捶打施心，小泠一边极力地挣脱着。但过了一会儿，她只能无声地在施心怀中抽泣着了。
不多时，或许是终于释放了情绪，小泠已经在施心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还记得刘世仁么？”施心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小泠，轻声解释了起来：“他有个手下，便是小泠的哥哥。”
“几年前一场意外夺去了他们父母的生命。小泠的哥哥就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努力在亲戚的欺凌下过活，直到加入了刘世仁的势力后才好过一些。”
施心目光迷离地看着小窗照射下飘浮的尘埃，继续道：“但这不是她哥哥杀人作恶的理由。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有所爱的妹妹，不是只有他有苦处。”施心低声呢喃：“杀人……偿命……么？”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做个什么样的人。”王莽出声道。
“可是，王莽，你这个职业，应该也知道……很多人可能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明渺愁上心头，低声回应。
施心微微点头，面带苦涩：“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那日与她哥哥交错之时，还夸我漂亮呢。”
李糖抹了一把眼泪，问道：“心姐，你给小泠找了领养人了吗？”
“嗯，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了，是很善良恩爱的一对夫妻。”
锈迹斑斑的火炉释放着微弱的热量，浅黄的小窗处透进几缕温和的阳光。乌云散去，天终于晴了。
绵绵细雨洗去了早海空气里的烟尘，一道美丽的彩虹像是通往彼岸的桥，静静俯视着充满罪恶和善意的人间。
……
民政局门口，施心将自己的名片交给了对面的男人，“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就打给我。”随后又将小泠的两大箱东西拖到了男人跟前。
在男人身边的妇女慈爱地拉起小泠的手，“小泠，我们走吧。”
小泠缓缓放开了施心的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美丽的姐姐，头也不回地跟着这两个陌生人上了车。
施心目送轿车消失在了街角，抬头闭上双眼。阳光明媚，轻风拂面。
“有缘人，辛苦了，谢谢你。”
施心自言着，回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将死之人眼中的泪光。
白衣飘飘，施心转身离开，慢慢走向早海湖边。不知怎地，她忽然想看看街上的人和事。
“需要安慰吗？”明渺突然窜了出来。
“不需要。”施心早就知道明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了。
“哦。”明渺小跑着就先行离去。
施心停在原地，有些郁闷，干脆就坐在了公交站台。
人来人往，有人上了车离开，也有人驻足等待，吵闹的鸣笛声不断响起。
“喂，再不走咱们就赶不上二路汽车了。”明渺递过一根黄瓜，坐到了施心身旁。
“洗过了，放心吃。”
施心随手接过，咬了一口。
“你还没说过呢，关于修行之人的寿命。”明渺啃着黄瓜，抬头望向街对面的高楼。
施心愁容显现，缓缓道：“你不想看着亲近之人死去是吧？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我们修行之人，如果和凡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在我来说，应该就是更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死期。”
“有人说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可这世上的事，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是公平的。”施心微微抬头，苍穹依旧，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想要看透万世流转的迷雾。
明渺拍了拍施心柔软的肩头，抿嘴轻快道：“哦，其实我不在乎，生老病死，被安排也好，不可改变也罢，那对我都不重要。长生可能带来欢愉，也可能是无尽的痛苦。”
“我对情感也很淡薄我只想知道终极，知道真相，或许未来会有改变，但现在只想这么一个事情。”
他一字一句，神色淡然，“当然了，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没办法。”
自杀“未遂”之后，明渺倒是想通了很多事情，“穷则独善已身，达则兼济天下”，应该就是这么简单又艰难。
“有志气。”
施心轻轻地拍向明渺后背，没用多大的力，明渺却将口中的黄瓜喷了出去。
“呵呵，听你刚才一说，我突然不那么在意小泠的事了。”
施心终于笑出声来，缓缓道：“我原本想铲尽这世间的不公和邪恶，但遇见你之后，我也想看看这世界的尽头是什么，真相是什么。”
“世人都空洞地说着大道无情，但善恶美丑本来就是人类意识的判断。我开始觉得有生灵的地方就会有理念的不同，就会有纷争。这可能真的是宇宙轮转的本质，似乎也是一种我不曾体会过的道。”
明渺转头看向施心，阳光下的她闭着双眼。无瑕的肌肤像散发着耀眼的光，恬静而温柔。
只见施心又说道：“石头不会争斗，它们没有‘争斗’这概念，破碎也好，合并也好，对它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而我这对于石头没有争斗的妄言，也只是我身为‘施心’这个人的观念延伸。修炼之人也好，凡尘俗物也罢，如果都只是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这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施心缓缓睁眼，深深地看向明渺，笑颜如初见一般的明媚。
“但如果真的存在那个终极，并且是可以触碰到的，无论带来的是恐慌忧虑还是至高愉悦，都一定是不枉此生的事。”施心语气轻快了许多。
“我还是喜欢你不太正经的样子。”明渺调笑。
“嘣”，路人只听得一声闷响在刚才的美人处发出，纷纷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别墅门口，明渺黑着脸一言不发。
“心姐，你们吵架啦？”李糖悄悄地问向身旁哼着小曲的施心。
施心低头正抚摸着水月怀里的猫先生，歪着脑袋道：“有么？哦，我刚才跟小明明同志谈论理想来着，现在是同志了。”
“……”龙水月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