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轿鼓声声(五)(1/1)
慈禧听了,把眼一瞪,“哼”了一声说,放肆!我快要过生日了,你老是死呀死呀的,想怎么着呀?咒我快点死吗?
李莲英听了,吓了一大跳,慌忙爬在地上,磕头像小鸡啄米一样,嘴里不住地央求,我的老佛爷呀,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不会说话,就爱胡说八道,这您老人家是早就知道的呀!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慈禧听了,偷着笑了笑,但又故意绷着脸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起来吧。哎,这件事情嘛,也怪我没有给你讲清楚。
不是老佛爷没有讲清楚,是奴婢没有听清楚。 李莲英说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脑门上的几个大包,咧着嘴唏嘘了半天。又揉了揉后背心,他的后背心一直冒着凉气。
崔玉贵是清末一个大太监,赫赫有名。他本是直隶河间府崔张吉村人,和李莲英是同乡,还沾点拐弯亲戚,论辈分是李莲英的表叔。崔玉贵十二岁净身入宫,先在庆王府当差,后来宫里成立戏班子,崔玉贵的武功很好,就被推荐进宫在戏班子唱武生。他腿脚利索,扮相也好,被慈禧看中,要到了身边侍候自己。
因为侍奉慈禧有功,崔玉贵很快被提升为大内二总管,授三品衔,赏亮蓝顶戴花翎,地位仅次于李莲英。慈禧西逃时,先是命李莲英溺死珍妃于宫内井中。李莲英和光绪的关系不错,珍妃两声凄惨的“李安达”叫得他下不去手了。慈禧又命崔玉贵溺死了珍妃。从西安回来后,慈禧为安抚光绪,命人从井中打捞起珍妃重新厚葬,并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崔玉贵身上,撤掉他的二总管职务,削去三品衔,摘下亮蓝顶戴,退回了庆王府。
溺死皇上爱妃,按照大清律例是死罪,但因为有慈禧百般袒护,崔玉贵竟然屁事都没有。撤职务、削官衔、摘顶戴,那都是做给光绪看的,后来又都一一恢复了。这件事直把光绪皇帝给气了个七窍冒烟,闹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后来光绪身体一直病病歪歪,据说就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崔玉贵从庆王府又回到了慈禧身边,并兼理升平署。经历了撤官、复官这样一个来回,崔玉贵侍奉慈禧更加尽心尽力也更加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差池何马虎。这不,赶上慈禧过生日,不仅要看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的戏,还要听雁浦村的谷家轿鼓,让崔玉贵负责办理。自从接过这个差事,崔玉贵私下里就一个劲地琢磨: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
常年侍奉慈禧,崔玉贵对这个老太婆的脾气性格了如指掌。他觉得,给慈禧办事,无所谓对无所谓错,全看是否对她的胃口,还要看她的心情好坏。如果对她胃口再碰上她心情好,事情办得再不对也是对的;假如不对她胃口又赶上她不高兴,办得再正确也是错的。对错全凭她一张嘴。
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这几位老板,崔玉贵再熟悉不过了,他本人就曾在谭鑫培的《定军山》里扮演过角色,小翻儿筋斗一折就是三四十个,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崔玉贵想,看戏这一点容易办到,到时候一人一顶轿子把三位老板接过来就是。唯独冀西雁浦村谷家轿鼓有点让人犯难。这谷家轿鼓倒底是个啥玩意儿?自己心里没有底码。白龙关都司秀昆和守备周言彪都说它好,八成是因为轿鼓帮他们打败了哈提捷夫之缘故。真好还是假好?宫里谁都没见过没听过。如果真好还算罢了,假使不好,老佛爷看不上眼怪罪下来,又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了。
然而又不能不办。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慈禧太后的生日庆典活动地点,选择在她在颐和园的寝宫——乐寿堂。
乐寿堂面临昆明湖,背靠万寿山,东临仁寿殿,西接长廊,是颐和园内位置最好的居住、游乐的地方。“乐寿堂”三个黑底金字横匾为光绪亲手所书。乐寿堂殿内设宝座、御案、掌扇及玻璃屏风。座旁有两只盛水果闻香味用的青龙花大磁盘,还有四只烧檀香用的九桃大铜炉。乐寿堂庭院内陈列着铜鹿、铜鹤和铜花瓶,取意为“六合太平”。院内花卉植有玉兰、海棠、牡丹等,名花满院,寓有“玉堂富贵”之意。
离乐寿堂不远,就是德和园大戏楼。“德和”出自《左传》: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意思是君子听了美好音乐,就会心平气和,从而达到道德高尚的境界。戏楼高约七丈,分上、中、下三层。下层天花板中心有天井与上层戏台串通,中层戏台设有绞车,可巧设机关布景,上天入地变化无穷。三层舞台之间均有天地井通连,可表现升仙、下凡、入地诸戏曲情节。底层舞台地下室有水井、水池,可设置水法布景。
大戏楼对面是颐乐殿,慈禧就在这个地方看戏。南部毗连两层楼房叫扮戏楼,是规模宏大的后台,为演员们化妆所用。
谷家轿鼓奉旨来到颐和园,在离乐寿堂较远的一个地方住了下来。
慈禧生日这天,光绪皇帝、隆裕皇后和文武百官都来恭贺。恭贺毕,慈禧带领众人来到颐和殿看戏,下午、晚上两开箱。下午是谭鑫培的《定军山》,晚上是余庄儿的《十粒金丹》。
《十粒金丹》剧情很长,演完后已是深夜时分,众人纷纷散场,准备回去休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慈禧忽然从哪里来的精神头儿,突然传下懿旨,要听听封平县元浦村的谷家轿鼓。
事出偶然,难坏了李莲英和崔玉贵。按照慈禧寿辰的日程安排,轿鼓第二天上午才敲,不能和唱戏发生冲突。因为敲轿鼓的是一伙乡下百姓,考虑到宫廷礼仪,李莲英和崔玉贵把他们安排到远离慈禧的地方住,来回走一趟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现在半夜三更的,鼓手们肯定睡了觉,难道还要把他们喊起来吗?再说,等把他们接来,时间更晚了,这鼓还怎么敲?敲了还怎么听?莫非一晚上不睡觉了?
然而,懿旨下来了,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二总管崔玉贵负责唱戏、敲鼓这档子事,李莲英就催崔玉贵赶快去安排,千万别扫了太后老佛爷的兴头找倒霉。
崔玉贵急忙派人去接谷家轿鼓。
这次进京,要和慈禧太后鼻对鼻脸对脸的打交道,谷家尧自觉责任重大,怕有个一差二错得罪了老太婆对自己不利对所有鼓手不利,所以想了大半宿心事。现在他刚刚睡下,朦胧中,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宫里来了人。
谷家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坐起来,用手揉揉眼睛问,怎么啦?睡得正香哩。
刚才太后下了懿旨,要你们即刻赶到德和园大戏楼敲轿鼓去。来人说。
深更半夜敲轿鼓谁听?谷家尧疑惑地问。
还有谁?太后老佛爷听呗。
一听是慈禧太后听,谷家尧脑瓜子“扑愣”一激灵,清醒了不少,但仍然狐疑地问,真是慈禧老佛爷听?日程安排上不是说明天上午才去给她敲吗?
崔玉贵二总管派人来传的旨,还能有假?太后老佛爷的脾气怪着哩,她想什么时候听你就得什么时候敲。她才不管你安排不安排哩,她的话就是最好的安排。
大半夜的,鼓手们睡得迷离迷瞪,都不在正常状态。谷家尧极不情愿去,可又没有办法,只好站起身子来说,走,叫醒兄弟们,拾掇好家伙什儿,进德和园大戏楼。
这次来京城给慈禧太后祝寿,雁浦村一共来了六十多个人,光轿鼓就带来十六面,加上镲、铙等配器家伙什儿,是谷家轿鼓有史以来最大最强的演出阵容。
谷家轿鼓,自从受到康熙皇帝敕封以后,经常奉旨到县衙迎接銮驾、钦差大臣及各地来的大小官员。久而久之,朝廷就对轿鼓迎驾规格作了一整套严格规定:皇帝驾临,规格最高,要敲响十六面轿鼓接驾;亲王次之,十四面轿鼓;郡王十二面;贝子、贝勒十面;一、二品大员八面;三品六面;四品四面;五品以下两面。封平县地处太行山区,闭塞荒僻,皇亲贵戚极少驾临此处,轿鼓迎接一、二品大员的机会比较多,所以,“威风八面”、“八面威风”这些词语,在雁浦一带最为流行。
为慈禧太后生日祝寿,应该去多少面轿鼓?来京城前,谷家尧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想,慈禧太后虽然位高权重,但她毕竟不是皇帝,不应该享受十六面轿鼓的最高礼遇,去十四面就可以了。
可崔玉贵派来的人坚持要去十六面。他说,慈禧名义上只是个皇太后,但她却是大清王朝的实际操盘手,真正意义上的女皇帝。光绪皇帝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也没有慈禧权力大,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老佛爷不同意的事,皇帝话再多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
可去十六面轿鼓,与朝廷礼制不合呀!
有什么不合的?老佛爷过生日,光绪皇帝必定前来祝寿。老佛爷一定要请他和自己一道看戏、听鼓,这不就等于给皇帝敲鼓了吗?再说,给太后老佛爷皇上的礼遇,对你有什么坏处呢?这个顺水人情怎么不做呢?再说,你们常年钻在这山沟沟里,到京城逛逛开开眼界有什么不好?来人耐心开导谷家尧。
这就是朝廷官员和老百姓的不同之处。谷家尧对慈禧的为人不以为然,特别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你慈禧太后作为清朝最高统治者,不去号召、动员、率领民众抵抗侵略者,反而挟持光绪皇帝逃往西安,任由外国强盗在中国土地上杀人放火,你他娘的是个什么狗屁皇太后?但他觉得宫里的人说得也是实情,背地里骂朝廷,只能嘴上出出气,想刹人家威风?四面墙子不透气——没门,连窗户都没有!不等动手,人家早把你杀了。没脾气,只好同意十六面轿鼓进京。
敲轿鼓的人都睡下了,又被叫起来,一个个带着家伙什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急匆匆地朝德和园戏楼赶去。小太监马上向崔玉贵禀报。崔玉贵一溜小跑儿来到慈禧身边说,老佛爷,轿鼓到了。您看让他们在哪里敲?
到戏台上敲,我要当戏文看。慈禧说。
崔玉贵赶紧让小太监告知谷家尧,把家伙什儿快快搬到戏台上。
敲轿鼓,场面排列有不少讲究:有多少面鼓,就得配上相同数量的镲和铙。轿鼓在最前面,“一”字型儿摆开。领头者站在中间位置;镲,在轿鼓后面;铙又在镲后面,最后是锣。锣的件数很少,不管多大场面,锣只有两面。打锣者,站在鼓、镲、铙两侧。
一切准备停当,谷家尧从腰里拔出紫檀鼓槌,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挽了个斗大的花儿,正说要落槌敲击鼓面,不料慈禧在台下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停下!
慈禧一喊停,李莲英和崔玉贵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顾不得问她,赶忙向台上摆手。戏台不大,平时唱戏,一般只有几个人在上面表演。《金沙滩》是大场面戏,顶多也就是二三十个人。这次一下子上来六十多个人,还带着锣鼓镲铙一大堆家伙什儿,把戏台挤了个满满当当,一点空闲地儿都没有了。站在前面的谷家尧听到了慈禧喊停的声音,也看到了李莲英、崔玉贵摆手,就停住了手。但是后面的人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又是在夜里,只看到谷家尧的“指挥棒”抬了起来没看见停下,就自顾自“咚哐、咚哐”地敲打起来。
有人敲有人没敲,声音很不齐整也很难听,简直就是噪音。慈禧有点不高兴,绷着脸、瞪着眼,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怎么这样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