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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铁证如山(上)(1/1)

张祥顺说要讲《铁证如山》,吓了我一大跳。铁证如山?难道雁浦村里发生了什么案件吗?

张祥顺说,铁证如山嘛,自然与案件有关系。不过,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案件,充其量也就是阴阳两界间当事者之间的纠葛而已。

我不解其意,问,活人和死人之间还发生什么纠葛?

张祥顺说,在我们雁浦村,什么怪事也有可能发生,活人死人还发生纠葛实属屡见不鲜。

这句话我倒是深信不疑,我这个家乡雁浦村,真是经常发生一些让人料想不到的稀罕事情。于是,就催促张祥顺赶快讲下去。

张祥顺说,在《石破天惊》一章里,我们讲到了张包肉的二儿子张转祥在石匠生涯中的磕磕绊绊,这一章就讲讲三儿子当铁匠过程中的风风雨雨。

张包肉的三儿子名叫张转瑞。你听这弟兄俩的名字多好听!大儿子叫转祥,二儿子叫转瑞。张包肉的本意是让两个儿子的命运既祥和又增瑞。然而,名字再好也是人起的,祥与瑞都是人们的美好向往,然而人生过程是不是真的能够祥瑞伴身那就很难说了。

从《石破天惊》一章中看,应该说张包肉的二儿子张转祥的人生命运还算平稳顺畅,尽管也不断有磕磕绊绊的事情发生,但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这个三儿子张转瑞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和当石匠的哥哥张转祥一样,虽然天天干着同样是硬碰硬的营生,但他的体格远不及张转祥强壮魁梧,再加上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后来还阴差阳错因为打铁险些送了一条宝贵的性命。

张转瑞学铁匠曾经拜过一个师父,是砂口村人。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讲到过,离雁浦村不远处有个村子叫砂口村,这个村子的特点是当铁匠的人特别多。砂口村也不大,只有一二百口人,却有十多个铁匠。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村庄竟有这么多铁匠?因为这个村里盛产铁砂,这也就是砂口村名称的来历。砂口村虽然出了不少铁匠,但这些铁匠与真正意义上的铁匠是有区别的。人们常说的铁匠,一般是指抡大锤打铁制作铁器的人,而砂口村的铁匠却有一多半并不抡大锤打造铁器。

我颇感奇怪,问张祥顺,不抡大锤打造铁器,那还叫什么铁匠?

张祥顺说,这些铁匠主要是采铁砂冶炼铁块,准确的称呼应该叫做采砂匠,但因为与铁有关,所以,当地人也把他们称之为铁匠。

原来是这样一个铁匠。我说,我看他顶多是个半截手铁匠。

不过,张祥顺又说,在砂口村,抡大锤打造铁器的铁匠地位不一定比冶炼铁砂的铁匠高,有的冶炼铁砂的铁匠倒比抡大锤打造的铁匠更受人尊重。过去的年代科学技术不发达,而冶炼铁砂却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乡下人全靠土法上马,弄个窑口,从山里挖出铁砂放在窑里煅烧。如果煅烧的方法不对火候不够,根本烧不出高纯度的铁块,换做现在的名词叫成品铁。没有成品铁,大锤抡得再好也做不出铁器来,正所谓好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从先后顺序上看,冶炼成品铁为第一道工序,至关重要。这第一道工序过不去,其余的都谈不到,这也就是抡大锤打造铁器的铁匠地位不一定比冶炼铁砂的铁匠高,而不少冶炼铁砂的铁匠倒比抡大锤打造铁器的铁匠更受人尊重的缘故。

张转瑞的师父名叫闫大栓,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铁匠,这是因为他不仅能打造铁器,还能冶炼铁砂,两个方面都是行家里手,一等一的翘楚人物,在周围十里八乡甚至整个太行山区名气都很大。否则,一张包肉高超的木工技艺,也不会让三儿子张转瑞拜他为师。

那年春末的一天,张包肉领着张转瑞去砂口村闫大栓家拜师。刚一进大门,张包肉就让张转瑞跪下给闫大栓磕头并口称师父。

闫大栓连忙拦住张转瑞,说,且慢!我得先看看适合不适合做我的徒弟。他围着张转瑞的身边转了两圈,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他的脸,心头骤然一凛,继而又摇了摇头。

张包肉一看闫大栓摇了摇头,脸色也不对,就说,怎么?孩子不合适?

闫大栓把张包肉拉到里屋,悄悄地说了一句让张包肉颇感意外的话,张师傅,我听说你有个二儿子叫张转祥,生的高大威猛体格健硕,你怎么不让他学铁匠呢?我愿意收你的二儿子张转祥为徒。

张包肉说,二儿子转祥头几年就已经拜在皇留湾村冯止尘的名下学了石匠,无法再学铁匠了。闫师傅,你别对我隐瞒,三儿子转瑞莫非不是一块学铁匠的材料吗?

闫大栓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倒也不是。我是看转瑞这孩子个头不高,身子骨长得也很单薄,而打铁是个十分耗费体力的营生,这孩子能吃的消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包肉放下心来说,这一点嘛,请闫师傅尽管放心就是。转瑞这孩子身子骨是单薄了点儿,但力气并不小,抡大锤不成问题。你也知道,咱乡下的孩子不娇嫩,经得起摔打,又是穷苦人家出生,这份苦完全吃的起。

闫大栓听了微微苦笑了一下。其实,张包肉没有听出闫大栓是话里有话。适才张包肉领着张转瑞刚进大门时,闫大栓就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怪模怪样,究竟怎么个怪法,他也说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总之是觉得这个张转瑞与众不同。坦率的说,张转瑞的模样很标致,俊眉朗目,是一个人见人喜欢的小伙子。可偏偏闫大栓就觉得他这个相貌不太正常。还有,闫大栓发现,刚才张转瑞人还走进大门,就觉得隐隐约约有一股风先刮了进来,这股风很轻很轻似有似无似紧似松。走在前面的张包肉没有感觉到,但站在院子里的闫大栓却感觉到了。他家的房子坐北朝南,门口是朝南边开的。太行山区地处北方,刮北风居多,刮南风极少。特别是今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朝南开的门突然莫名其妙地刮进一股风来,这股风是从哪里来的呢?闫大栓已经活了四十多岁,身为铁匠,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正因于此,闫大栓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好像心里被什么人用手挠了一把。这个感觉迫使他慌忙拦住张转瑞,先不让他下跪磕头,而是围着张转瑞转了两圈,而后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然越发强烈起来。他不清楚为什么出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不太愿意收张转瑞为徒了。但又不能当着张转瑞的面讲,只好把张包肉叫到里屋去说。

张转瑞拜师闫大栓,本来是前些日子双方商量好的,定下今天来举办拜师仪式。闫大栓的突然反悔,大大出乎张包肉的意料之外,搞了个措手不及。他不明白闫大栓这是唱的哪一出。虽然他一再解释这个儿子不怕吃苦受累,但闫大栓还是不乐意收张转瑞为徒。

闫大栓突然改弦易辙,惹的张包肉有点不高兴了。张包肉心想,当初我和你商量此事时,你可是满口答应。怎么今天见了人又不同意了呢?我这个三儿子转瑞虽然不如他二哥转祥高大魁梧,但也生的眉清目秀,怎么在你闫大栓的眼里反倒成了丑八怪呢?

张包肉忍住生气,问闫大栓,闫师傅,你为什么何突然反悔了呢?咱们可是事先商量好的!

闫大栓欲言又止,脸上不由地红了一阵。倒不是他故意不说,实在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对这个张转瑞第一印象不好,这个第一印象并不是嫌他长得丑,他的长相绝对没问题,非常俊俏的一个小伙子,可就是这个俊俏模样反让闫大栓心里像猫抓一样惶恐不安。这些都属于心理活动,闫大栓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反过来说,闫大栓也觉得这事自己做的不太占理。按照砂口村一带的风俗习惯,拜师要事先请人牵线搭桥,徒弟要给师父上礼,这些程序都是行磕头礼、师徒见面之前要履行完的。牵了线搭上桥又接受了礼物,其实就已经完成了拜师的主要程序,见面磕头就是个表面仪式,走走过场而已,货真价实的虚套子。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闫大栓和张转瑞偏偏在这个虚套子仪式上面卡了壳。故而,张包肉很不满意,闫大栓却有苦难言。两个人都愣在了地上。

张转瑞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闫大栓为什么不让他下跪磕头,更不知道父亲和师父在里屋商量什么重要事情,也愣在了地上。

三个人都发着愣,都觉得非常别扭和尴尬,节目无法往下进行了。

还是张包肉先打破沉默,对闫大栓说,闫师傅,你看孩子拜师大多数的过场和套数都走完了,我们也这么远的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带着孩子白跑一趟,灰头土脸地回去吧?这要是让雁浦村的乡亲们知道了,我张宝儒的脸面往哪里搁呀?

闫大栓听得出张包肉的话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抱怨,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瓜皮说,张师傅,对不起,这件事情首先错在我的身上,怪我当时没有考虑成熟太急躁了一些。这样吧,我今天可以收下转瑞这个徒弟。不过我要强调一点,今天你们父子俩要对我做出一些保证,我就教转瑞打铁;如果不愿意做出保证,就请你们打道回府。这个徒弟我不收,拜师礼我会原数退回。你觉得怎么样?

张包肉寻思了一下,说,好,我愿意做出保证。

闫大栓又转过脸来问张转瑞,你呢?

张转瑞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应该向师父保证什么,但听见父亲说愿意做保证,也就茫然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张包肉问,闫师傅,你究竟要我们保证什么呢?

闫大栓说,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孩子在学徒期间要绝对听我的话,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征得我同意才行,绝对不能自作主张。

一听是这个,张包肉和张转瑞都松了一口气。张包肉问,闫师傅还有别的嘱咐吗?

没有,就这一条。闫大栓说。

张包肉笑着说,哈哈,闫师傅小题大做了。听师父的话,那是徒弟必须要做到的,你即便不说,转瑞也要得听你的话呀!

张转瑞也说,师父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听您话的。这时,张包肉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张转瑞心领神会,赶紧跪在闫大栓面前,磕了三个头,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闫大栓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正准备伸手扶张转瑞起来,突然身上又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只好又把手收了回来,随意地挥了两下,淡淡地说,你起来吧。

闫大栓这个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一边的张包肉却清楚地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很不舒服。他体会的出,闫大栓直到现在仍然不情愿收转瑞为徒,只不过是觉得理屈而勉强从事罢了。张包肉始终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究竟哪一点不好,怎么就入不了你闫大栓的法眼?

张转瑞也意识到师父对自己有点不冷不热。他小时候见过二哥张转祥拜冯止尘为师时的仪式。二哥磕头后,冯止尘连忙上前一步把二哥扶了起来,还用手拍打了拍打二哥身上的土。而师父闫大栓只是摆摆手让自己站起来,一点搀扶的意思都没有。看来,师父是不喜欢自己的。师父不喜欢徒弟,徒弟以后还能有个好吗?

想到这里,张转瑞心里也是好一阵不舒服。慢慢地站起身来,默默地站在闫大栓的身旁,满脸的尴尬,满眼的迷茫,满心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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