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夜半搜山(下)(1/1)
红色信号弹依然不时地在高八千的山顶上出现。尽管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从高八千放出去的,高八千上也没有藏匿的所谓的美蒋特务和其他坏人,但有一些村民的怀疑却来自另一方面的猜想,他们认为,既然找不到信号弹是人为放出去的证据,那就应该是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放出去的,至于是何种神秘力量,明眼人一听就懂,无非是来自冥冥之间的那种东西而已。
于是,各种各样的说法在雁浦村不胫而走。有的人说是从白仙汪里来的,有的人说是从翠玉河里来的,有的人说是从雁岭洼里来的,有的说是从温塘里来的,还有的人说是从断魂洼里来的。你听听这几个地方,都是在前文故事里提到的名字,还都是一些神鬼灵异出没的地方。说的人说的有来有去有鼻子有眼,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听的人不过是哈哈一笑,根本不相信,这些地方怎么能升起信号弹?位置方向大都是南辕北辙。除了温塘在北面外,其余几个地方都不在北面,怎么能升起信号弹呢?
于是,就有人去找看羊人张祥顺,想让他确定一下信号弹的由来。
张祥顺大摇其头,说如果是别的东西我可能说个一二三来,这信号弹是现代化的产物,我怎么能知道?
这个张祥顺贼精,他也知道信号弹涉及到军事层面,不能用自己那神神鬼鬼的一套说辞来解释,弄不好是要担负责任的,所以他不敢淌这一趟浑水。
既然信号弹的谜底无法解开,干脆不要试图去解它。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再去关注夜空中升起的信号弹,你升你的,我干我的,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
村里的会议照开不误,杨树方和周艳萍依然在会前给大家读报纸,我依然为会议做发言记录。
有一次开会,谷占书讲完话以后,突然对大家说,你们发现了没有,这段时间好像看不见信号弹了。
他这一提醒,人们也忽然意识到,是啊,这段时间真是看不见信号弹了。
张大喜说,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我们的几次夜间搜山还是有很好效果的。通过搜山,产生了较大的震慑作用,一小撮坏人不敢再胆大妄为了,变得老实规矩了。
张大喜刚说完,杨树方和周艳萍都悄悄笑了起来。
我小声问他们俩,你们笑什么?
周艳萍说,震慑个屁!搜了几回山,连个人毛都没有搜到。没有看见人,你怎么震慑他们?
杨树方也说,我看是信号弹把自己震慑住了!自从高八千上出现了信号弹,村里的人谁也不敢去那里了,连赵三秃也不敢再去高八千砍柴禾了,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我反驳说,赵三秃不敢再上高八千,不是怕信号弹而是怕再把他关在村部里受罪。
杨树方说,对呀,那还是信号弹引起的呀!
我们三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张大喜大概听见我们对他的话不太认同,就说,你们也别不相信,我敢断定,起码在半月之内,高八千上不会再有红色信号弹升起。
也怪,这话还真让张大喜说着了。果然,半个月之内,高八千上没有再升起过信号弹。过了半个月之后,信号弹就又在高八千上冉冉升起。
张大喜喜不自胜地说,咱是民兵排长,熟识军事知识,就是炸弹和原子弹咱也懂一些呢!
有些人不服气,挖苦张大喜说,炸弹原子弹你也懂?那你怎么不去造几个呢?
张大喜赶紧改口说,我不是说自己能造,是说自己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其实,他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开会时听杨树方和周艳萍读报时得知的一点皮毛,现趸现卖而已。
过了几天后,武装部长董雨良召集各村民兵排长到公社开会,向大家宣布了一件事情:这段时间,有些村庄夜间发现了红色信号弹,有的还组织民兵上山搜查,动静不小。近日,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各个村庄一律停止搜山行动。下地劳动的好好劳动,在校读书的好好读书。红色信号弹与我们无关,不要因为它再牵涉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不让关注的事情就越引起人们的关注。自从公社武装部长召开了这样一次会议以后,雁浦村原本已经慢慢淡漠了的信号弹事件又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为什么不让搜山?只能说明一点:山上有问题。看来,不是只有雁浦一个村庄发现了信号弹,周围村庄也发现了信号弹。既然这么多村庄发现了信号弹,上级部门为什么又不让搜查呢?为什么让信号弹随意发射,问题不就越来越严重吗?
张大喜把萦绕在脑子里的疑惑向董雨良部长做了汇报,并提出如果雁浦村高八千上再出现信号弹的话,自己还是准备带着民兵去搜查。
董雨良部长一听发了火,张大喜,我看你这个民兵排长是不愿意当了!不让你搜山你就别搜,逞什么能!
张大喜碰了一鼻子灰,后来再也不敢提搜山的事了。
半年后的一天,雁浦村里来了两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穿着考究,上衣有四个衣兜,左上侧衣兜里还插着钢笔。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衣服叫中山装。两个人都戴着眼镜,肩头上挎着皮包。一个人穿着皮鞋,另一个人穿着绿色的军鞋。
两个人来到村里,要找生产队长和民兵排长。有人把他们俩带到谷占书和张大喜的面前。
穿皮鞋的人年岁稍大一点,大概是个领导,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说是介绍信,交给谷占书。谷占书打开介绍信看了看,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就把它递给张大喜。张大喜看了看,皱了皱眉头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谷占书开了口,两位同志要我们做些什么尽管说话,我们尽量配合就是。
年岁略小穿军鞋的人说,请二位给我们找几个村民,我们想开个小型的座谈会,要了解一些情况。
听说是要开会而且是座谈会,谷占书和张大喜突然来了兴趣,他们俩可是开会的佼佼者,就善于开会。于是,连忙对两个人说,这个好办,什么马上给你们召集人。对了,你们想找什么样的人呢?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小学生行不行?
年岁大一些人说,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找上几个吧,对了,还要找几个小学生来,活泼一点的,爱说话的。
很快,谷占书和张大喜就把人召集到村部。我和杨树方、周艳萍是学生代表,也受邀到会。
年岁稍大的人先说话,他说自己叫宫建民,年轻一点的叫计风平,是一个工厂的工作人员,来雁浦村调查一些事情。
张大喜一旁插嘴说,他们的工厂叫——
他刚要说出工厂的名字,宫建民打断了他的话,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说出工厂的名字。
张大喜不知道为什么不让透露工厂的名字,但又不好意思当场发问,只好把后半截话咽到了肚子里。
几个被邀请来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要调查什么事情,又不敢问,齐齐地愣在了那里。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两位同志要调查什么呢?
计风平说,各位老乡,前段时间,大家是否在晚上看见到村庄周围的山上有红色的信号弹升起呢?
这一句话就像平静的水潭里扔进去一块大石头,立即溅起了无数的水花。在座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吵吵嚷嚷地要抢着发言。
谷占书摆了摆手,大喊着,安静,请安静!
会场里稍稍地安静了一下。张大喜指了指一位白胡子的村民说,周大伯,你先说上两句吧。
周大伯说,要说那些信号弹,我们雁浦村民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些日子每天晚上,村北的高八千山顶都有信号弹升到天空,红红的非常好看。乡亲们起先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听说是信号弹,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叫赵小朵的中年妇女接过话头说,俺们胆子小,还以为它是什么不祥之物呢!我都不敢叫俺的两个闺女看。每当信号弹升起来时,我就把两个闺女锁在屋里,用棉被蒙住她们的头。
周艳萍说,我的胆子小,我娘胆子比我更小,听说高八千上有了信号弹,赶紧把喂养的几只老母鸡逮住装进笼子里,怕被信号弹炸死,下不上鸡蛋换不了钱了。
......
乡亲们七嘴八舌头地嚷嚷了半天。谷占书生气地说,你听你们都说了些啥?好像信号弹是洪水猛兽一般,吓成你们这个样子!信号弹也放了这么长时间了,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坏处?没有吧!这说明,这个东西一定是好东西,你们怕什么?
周大伯说,这是开始时的情况,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就不怕它了。有段时间没有了信号弹,大家都还挺想念它的。
宫建民和计风平对视了一眼,对在座的人说,信号弹给乡亲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我觉得挺对不起大家的,我这里向大家表示歉意。我听说村里的民兵还上山去搜查过,可有此事?
张大喜说,有,就是我带着人去的,可折腾了好几个晚上,什么也没有搜查出来。
宫建民和计风平听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宫建民说,乡亲们能不能说出信号弹的高度和亮度,村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看得清?
计风平指着我和杨树方、周艳萍问,你们三个岁数都小,眼力好,能看的清吗?
杨树方说,看得很清楚,整个雁浦村,不论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得清。
我和周艳萍一旁补充说,不错,信号弹很高很亮。
宫建民和计风平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宫建民和计风平离开雁浦村时,再三叮嘱谷占书和张大喜,我们介绍信上的内容,特别是那一组数字,请你们一定要保密。
谷占书和张大喜的嘴太不严实,有一次村里有户人家办喜事,他
俩喝醉了酒后就把秘密暴露出来了。
谷占书说,那组数字是3369。
张大喜说不对,是3396。
明明是3369,你怎么能说是3396呢?谷占书红着脸说。
明明是3396,你怎么非说是3396呢?你还如我看得清?张大喜梗着脖子争辩。
乡亲们也不知道究竟是3369还是3396,更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
故事讲到这里,时间上还要穿越一次。1978年,我参加恢复高考后第一次考试并被录取,到都市去上学。班里正好有个当年我们去调查信号弹那个县的学生。
有一次,家里给他寄来了包裹,他当时正在医院看病,委托我去帮他取一下包裹。我一看,包裹上面的地址是3369信箱,心里一激灵,这个号码怎么这么熟悉呢?忽然想起当年宫建民计风平对谷占书张大喜提起的这组数字。两者是不是有关系呢?
我问这位同学,3369信箱是什么意思?
同学说,我们是山里的三线厂,就是专门生产武器之类的兵工厂。这类工厂是保密的,所以对外只能用这样的代号。
我向他提起宫建民和计风平。他说,宫建民是我们的副厂长,计风平是技术员。
我又提到信号弹的事。
同学说,我们厂就是生产信号弹的。为了试验信号弹的性能,晚上要进行试射,所以工厂周围一带的农村差不多都能看到。宫建民和计风平去你们村,可能是了解信号弹功能的,比如高度和亮度有没有达到设计要求等等。
我问,这件事情怎么我们村里人都不知道?
同学说,你越说越傻,兵工厂高度保密,普通老百姓怎么能知道?
再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当时省里市里县里都压住此事不让搜山调查,敢情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公社武装部长董雨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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