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输赢(1/1)
崇德二十六年。
小重山巅。
这里将展开一场对决。
小重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而是天下第一的师门。
对决的两人也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之间的争斗。
裴奉仪穿着一件雾白色的衣裳,鬓边簪了朵白色绒花。眼下青黑,眉宇之间尽是疲惫之色。
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脱俗。
反观燕折枝。
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天下第一无人可挡。
裴奉仪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难得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燕大侠,今日你我一战,无需留手。让我看个明白,好吗?”
燕折枝看见她疲惫不堪的神态虽然想关心,却开不了口,只道:“好,今日我们只是对手。”
裴奉仪拿出惊鸿剑——虽然它唤作剑,但其实是一把刀。
一把南乡子亲自为她打造的,用尽天下奇异金属,削铁如泥气势逼人的快刀。
这把刀形似苗刀,刀身刻有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的内容,修长如禾苗,长三尺七寸。
裴如愿右手握刀,刀尖指地,看着燕折枝道:“惊鸿剑裴奉仪,请指教。”
燕折枝同样拔剑。
他就不像裴奉仪一般耍弄世人,给自己的刀起名为剑,他的剑更不像裴奉仪的惊鸿一样,寒光刺骨,咄咄逼人。
燕折枝的剑就如同他的人一般,藏巧于拙,用晦而明。
只是他还没有达到师父那样的高深境界,他的锋芒隐藏在剑鞘中,不出鞘,出鞘必见血!
燕折枝左手执无问剑,同样开口道:“小重山燕折枝,请赐教!”
两人没有多言,只是互相对视着,缓缓抬起手中兵器。
这一刻,恍若无招胜有招。
“砰!”的一声。
两人身影闪烁间双脚相抵,刀与剑已然狠狠碰撞,发出清脆的啼鸣声。
“真是把好刀。”
燕折枝脸上露出笑容。
裴奉仪点点头:“无问也不差。”
两人这一战都毫无保留,把自己的独门绝学都展现出来。
刀光剑影流转,身法招式缭乱。
最后,两人一起分开。
燕折枝的胸膛前被惊鸿划破了一道口子,微微渗出些血迹来。
裴奉仪却气息凌乱,白衣上满是剑伤,洇出的血迹几乎将白衣染红。
平复了一会气息,裴奉仪开口道:“我之前夜观梨花时有所感悟,研究出了一个新招式月照梨花,请君评鉴一二。”
言罢,裴奉仪手腕略微倾斜,将惊鸿侧过来。
瞬间,漫天刀光如同花落,朝着燕折枝猛然攻来。
燕折枝双眼一眯,将无问舞得密不透风,将刀光尽数挡下。
裴奉仪的刀快,可燕折枝的剑更快。
他几乎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没用多少时间就看出了裴奉仪的破绽,随后一剑刺出,正好破了她的月照梨花。
“嗤!”
裴奉仪的惊鸿被打飞,插在十米外的土地上。她自己也吐了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
燕折枝有些慌乱,他连忙过去扶她:“你没事吧!”
裴奉仪看着他担心的表情,突然笑出了声:“你知道吗,如果换做以往,我现在应该拿着流光刃对着你的喉咙。”
她微微摇头,落寞道:“可惜,这也不是以前了。”
流光刃,唐门暗器之一。
虽然名字起的很高级,但实际上只是唐门死士被俘时殊死一搏的暗器。
一块平平无奇,但却淬了见血封喉毒药的刀片。
这也是裴奉仪给自己留的最后一层保护,若是击杀不成,便咬破齿内毒囊。
死,她也要死在自己手上。
这条命,断不会留给别人终结。
“我······”
燕折枝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把裴奉仪扶起来。
看着燕折枝,裴奉仪也想说些什么,这些话潜藏在心底,在白玉京无法言说,撼秋庭内也无法言说,不过面对燕折枝,好像可以说出口了。
约莫是因为燕折枝是她的老对手,也是她唯一放在心上的老对手。
“崇德十三年,天大寒,父母将我卖入临江府一处富户做奴婢,那年我六岁。”
裴奉仪拒绝燕折枝的搀扶,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儿去一边拔出她的惊鸿,一边说着话。
“富户妻妾成群无儿无女,还好娈童。也有些姿色尚好的奴婢,会被他玷污,”裴奉仪用袖子擦了擦惊鸿,“其中不乏孩童。”
燕折枝怔然。
裴奉仪初入江湖时便那么骄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仿佛是世家贵女。
似是知道燕折枝在想些什么,她笑着说:“我运气好,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躲藏着,眼看着一个个或稚嫩或懵懂的女孩遭遇毒手,我不敢反抗,因为那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寒风会钻进你的骨头吮吸你的骨髓,我不想被赶出去,亦或者被他打死。”裴奉仪说着曾经的遭遇,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一般。
“我心中甚至期待着,如果我运气足够好,每次都选中别人,是不是我一直都能安稳的活下去。”
“一个孩子,她只是想活着,她有什么错呢?”
裴奉仪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容:“可惜,老天还是不愿意让我好过。他选中了我。”
说到这儿,裴奉仪突然开始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过,我生性凉薄······所以我杀了他。”
“就用他亲手为我戴上的珠钗,”裴奉仪直视着燕折枝,一字一句道:“扎进了他的脖子,鲜血四溅。”
“我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而他捂着脖子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可能他也没有想到吧,有朝一日,竟然会坐在一个奴婢手中。那一年,我九岁。”
“杀得好!”
燕折枝愤然道,又说:“如果你当初没有杀他,那么如今江湖上也就没有裴奉仪了。”
“是因为老师救了我,所以我才会是裴奉仪,如果老师当初没有救我,江湖中一样会有裴奉仪的!”
裴奉仪一滴泪悄然落下,从脸颊滑落,没入到衣领中。
燕折枝认识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她哭过。
他听着裴奉仪的话,摇头道:“你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师父救了别人,她可能会是张奉仪王奉仪,可是绝不会是裴奉仪。”
裴奉仪抬眼,却问了他本来很重要,可是现在却不重要的问题。
“我的月照梨花如何?”
燕折枝顿了顿,还是如实说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个招式威力很强,却有些孤注一掷,不过若换做别人绝对无法破解。只是对于我来说······”
“月照梨花固然很好,可是我的定风波更好。”
裴奉仪笑了。
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燕折枝,这么多年了,我只认可你作为我的对手。咱们打了两次,我一次都没赢过,希望下次见面,我可以赢一次——”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的话······”
裴奉仪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山下走去,没有回头只是给燕折枝挥了挥手。
燕折枝伸出手想要挽留她,话到嘴边,还是轻轻道:“再见。”
他心底对于裴奉仪最后那句话还是有些不安,只是他没有立场去问她。
只能对她说了句再见。
裴奉仪就这样顶着一身伤下了山。
他们今日一战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江湖,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约战。
裴奉仪下山来到市集当中,因为身上的伤被众人注目。
市集中有江湖人士认出了她,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惊鸿尊主,你赢了吗?”
裴奉仪同样没回头,笑着淡淡道:“没赢,输了。”
然后消失在人海中。
没过多久,天下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