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梦醒（1/1）
“滴——”
“滴——”
“滴——”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耳畔的“滴滴”声持续着，江思璇想要睁开眼，但用尽力气也只是徒劳。耳边似乎有许多声音，悲伤的、急切的、紧张的、冷静的……
“伤者左臂肿胀，有局部瘀斑……患者明显有发热症状，目前意识微弱。”
“患者的血氧掉的越来越快……”
“醒醒，别睡了！”
“坚持住，千万别睡！”
“江思璇！你能听到吗？”
各种声音在耳畔交替，渐渐变得繁杂不堪，终于，所有声音都化作了一声强烈的耳鸣声，震得江思璇头晕目眩，她终于睁开眼。
“滴——”
“滴——”
“滴——”
这声音还在，她是在医院？
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熟悉的天花板，看到吊瓶下缓缓滴落的液体，看到正一下一下泛着白雾的、扣在她面庞上的氧气面罩。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规律的响着，天花板边缘的花纹是波浪的，这分明是楚煜的家，是她借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有人推门而入，是楚煜，和陌生的一男一女。
“璇璇，你醒了？”楚煜关切地望着她。
他不该跟璇璇吵架的，要不是他说话声音大了些，她又怎么会就在他面前倒下去。
江思璇动了动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想要把脸上的氧气面罩摘下来，楚煜似乎看透她的动作，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个陌生的男人。
“楚先生，从心电监护的各项数值来看，江小姐的身体目前没有大碍。”
看来那个男人是医生，江思璇的注意力全被说话的男人吸引着，突然觉得指尖一痛。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江思璇瞬间痛得沁出了泪珠，楚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方医生，血糖正常了。”
跟着楚煜和医生进来的是护士。
“楚先生，像江小姐这种身体情况，以后千万不可不吃早餐，更不能空腹外出，以免再次晕倒。之后的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内要定时进行血糖监测。”
“好的，谢谢方医生。”
护士拆了江思璇身上的所有监护设备，只有输液针没拔，里面的的液体还剩半瓶。
罗阿姨把医生和护士送出了门。今日江思璇突然外出又迟迟不归，她通知了还在公司的楚煜。哪知罗阿姨刚通知楚煜不到半小时，江思璇就自己回来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罗阿姨就看见楚煜惊慌失措地奔向江思璇。楚煜也算她从小看到大的，她从未见过楚煜慌成这样，这孩子向来是最沉稳的。
既然是虚惊一场，罗阿姨也就自顾自地忙去了。谁知道客厅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你对得起我们的过去吗？”
罗阿姨暗道不好，果然话音刚落，江思璇就立刻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自三个月前楚煜把江思璇带回来，他就在这幢别墅的二层特意将一间卧室改造成了急救室，各种医疗设备配备齐全，还千挑万选了一位私人医生。
罗阿姨四年前也跟江思璇有过几面之缘，从没听说她的身子虚弱到要有私人医生时刻待命啊。
江思璇晕倒后，楚煜连忙抱起江思璇就往楼上跑，留下一句“给方医生打电话。”
江思璇昏迷了两个小时，方医生一番检查下来，诊断出她是由低血糖引起的晕倒。方医生和他的护士在床边为江思璇治疗，楚煜就站在一旁凝视着缓缓推进江思璇身体里的葡萄糖注射液。
当时被改成急救室的那间卧室的门还开着，罗阿姨看到楚煜皱着眉盯着床上人事不知的江思璇，眼眶含泪。
明明当年分手分的那般决绝，为何经年已过，这姑娘竟然又回到了楚煜身边？年轻人的事，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此刻这间急救室内，楚煜正语气轻柔地哄着他的小姑娘——
“刚刚那个是方医生和他的护士，他是咱们的私人医生，除了必要情况，咱们不去医院了，别怕啊。”
回应楚煜的是江思璇无尽的沉默。
“以后出门就算着急，也得吃点东西垫垫，好不好？”
“是我不好，我那时候说话太大声了，你头还晕不晕？”
“你刚刚是不是做什么梦了，怎么一直在哭？”
她是做了梦，只是这个梦太长了，长到足以包含她从前近十年的全部悲欢，她回到了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再一次走过了青葱岁月，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幸福的顶点走向了既定的万丈深渊。
长久的沉默后，原本靠在床头的江思璇突然起身，却又被输液针扯得一阵锐痛。
“你要干嘛璇璇？”
江思璇一言不发地撕扯着手上的胶布，想要把针头拔掉，楚煜见状，连忙帮她拔掉针头。得到自由的江思璇跑进了这个房间的独卫，用力的关上了门。
江思璇来例假了！
自从她患上PTSD后，她的例假就渐渐不准了。有时四五个月不来也是常事，江思璇也不甚在意。可怎么就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了呢……
现在别说床单上肯定有明显的血迹，眼下，她怎么变出一包卫生巾来都是问题。
门外，楚煜见江思璇这么久都没出来，不由得担心地喊道“璇璇？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里面滑倒了？”
江思璇长叹一口气，回道“我没事，楚煜，你能不能帮我……帮我买包卫生巾。”
“好。”
几分钟后，楚煜就从洗手间的门缝递进来三大袋的卫生巾。江思璇看了一眼，各种牌子都有，甚至还包括各个品牌的安睡裤和卫生棉条，居然还有几包一次性的内裤。
“我也不知道你习惯用哪种，习惯用哪个牌子，是不是跟以前还一样，所以当时就都备下了。”
当时？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吗？
“不过你放心，这些绝对都没过保质期，当时我买的时候都看过，能用很久的。”
“……”
江思璇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床单果然被换过。楚煜小心翼翼地扶她重新在床头靠好，江思璇冷眼看着楚煜低头给她摆弄腰间的靠枕，不禁悲从中来。
她抱住楚煜，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
“楚煜……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自重逢以来，江思璇就没有主动哭过，楚煜知道，她是情绪挤压得太久了。但是她的身体，经不起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都是我不好，璇璇，别这么哭，你的身体经不住的，别哭了……”楚煜紧紧圈住江思璇，任凭她肆意捶打着楚煜，发泄她的不满。
“那你让我走……”
良久，楚煜终于开口“我可以让你走，但你不能一个人走，我让江岩来接你。”
“我哥他不知道我回国……”
“他只是装不知道罢了，他怎么可能对你的行踪一无所知呢？”
“为了接我，还让他回国一趟，他应该不想回国的。”
如今的江岩，是法国知名银行的高级顾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国了。”
“姚桃的父亲去世了，她也通知了我，我回来参加葬礼。”
原来是这样，楚煜苦笑，哪怕她骗骗他呢？骗他是心血来潮要回国，也回国顺便看看他……他这个故人也好啊……
“你见了我哥，可千万别跟他打。”
“放心吧，现在只有他打我，我不可能再跟他动手了。”
当年车祸发生后，江岩狠狠地往楚煜脸上招呼了一拳，当初知道他跟江思璇恋爱后强忍着没打出的那一拳，终究在另一种情形下补了回来。
“那你……你也别生气……看在、看在你跟他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
多年朋友？那是以前。
“你不如说，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
“那……如果我在你这儿还有面子的话，那就看在我的面子上。”
现在的江思璇，总是怯生生的，楚煜时常怕吓着她。
“璇璇，你就这么恨我吗？在你心里，我跟谁碰上，都会让那个人吃亏的，是不是？”
她为谁都考虑了，回国参加葬礼是不想让姚桃失望；瞒着江岩是怕他担心，又怕他不愿意回国却又为了她不得不回，她现在甚至担心他会把她的哥哥打伤……
她就是不会再为他考虑了……
如今她视他为洪水猛兽，她果然恨极了他。
江思璇不知道楚煜是怎么冒出这句话的，她现在小腹疼痛越来越剧烈，她实在无力再去想了。
“等你哥回国，我会跟他商量的。”楚煜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徒留江思璇闭目不言。
明明刚刚还说让江岩来接她的，转眼间就成了跟江岩商量，楚煜现在还真是……强势。
三日后，江岩到访楚煜的别墅。
江岩环顾着这幢别墅，一时百感交集。哪怕他在法国待了四年也知道，在这个地段、以他眼前这栋豪宅的这个面积，这套别墅绝对价值不菲。楚煜早已不再是与他形影不离的楚煜，而是享有盛名的楚总，年少的时光，终究是远去了。
江岩来了，见了江思璇一面，只聊了一会，就去找楚煜了，江思璇想跟着去，被江岩制止“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二楼会客厅。
“多谢楚总这一段时间对我妹妹的照顾，我这就带她走了。”
“江先生客气了，不过江先生对妹妹似乎疏于照顾，她的身体近期不宜再奔波劳累了。”
“璇璇的病是复发了吗？”江岩立刻紧张了起来。
情急之下，江岩竟是忘了确认楚煜是否已经知道江思璇曾患过PTSD。
“当初为什么要放她一个人回国？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遇到她，她该有多无助啊？”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璇璇变成今天这样，究竟是拜谁所赐？”江岩冲动之下把经年埋在心底的怨恨脱口而出，顾不得楚煜言下之意。待到他冷静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见到过她发病的样子了？”
楚煜微微点头。
楚煜还是知道了，他早该想到的，只要璇璇回国，他们就有再遇见彼此的可能。可是，璇璇当年极力想要隐瞒的内情、无论如何也要忍痛分手的原因，竟然就这般直截了当的显露于楚煜的面前。
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那璇璇怎么还会愿意留在你身边，她当初最不愿意……”
“江岩，璇璇现在受不得长途劳顿，你又无法长期留在国内照顾她，让她留在我身边养好身子再走吧。”
“她身体怎么了，当年璇璇去法国也是确诊了PTSD后才去的啊。”
“不止是PTSD,璇璇当年至少是出院后才去法国的，那时她身体至少暂时无虞，而如今……”
江思璇一连三日都在床上躺着，躺的浑身酸软，再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只怕她连路都快不会走了。她突然想到三日前换下的床单，那上面沾上了她的血迹，江思璇不好意思假手于人，又不便直接问罗阿姨负责洗衣物的人把床单收到了何处。
这幢别墅里有四个负责日常清扫的人，罗阿姨则是楚煜住在哪个房子里她就跟到哪里。如今的楚煜资产惊人，比之当年江思璇醉酒说出的一句“你真有钱”更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罗阿姨和四名负责别墅日常清扫的人，别墅内还有六名保镖，那天她出去，那六个保镖竟也没拦她。其实就楚煜对江思璇的上心程度，保镖们哪敢得罪她呢，江思璇自然畅通无阻。
“怎么出来了？”
楚煜已经跟江岩谈完，立刻来照看江思璇，却发现她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跟我哥聊完了？”
“嗯，你是在找东西吗，我让她们帮你找。”
“别……不用了……”江思璇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个……我那天换下来的床单你知道一般放在哪里吗？”
“怎么突然找那张床单，我洗过了，应该被人收起来了吧，等会我问问罗阿姨。”
“你……”江思璇怔住“那上面有我的……”
“怎么了，我怕你不愿意让别人洗，不是说经血要手洗才洗的干净吗，还得用冷水，对不对？”
“……”
江思璇彻底无言以对了，这个人真是……
“你该不会以为我奢侈到一张床单只用一次吧？可以但没必要。”
“……”
江思璇沉浸在楚煜给她手搓经血的画面里，震惊又羞赧，良久，她才吐出一句“那个……我什么时候跟我哥走？”
“你哥会告诉你的。”
楚煜的反应甚是平淡，他哄着江思璇回床上休息，随后就说要去厨房看看汤煮好了没，一会给她端来。
江思璇觉得，江岩就快来找她了，所以楚煜才找个借口离开了。
果不其然，楚煜离开后不到十分钟，江岩就敲了她房间的门。
哪怕楚煜和江岩四年没见，有些默契还依然留存着。
“我后天回法国，你好好保重身体，我半年后来接你。”
“为什么？”
“璇璇，你现在身体太虚弱，经不起……”
“谁说的？明明说好了让我走的，楚煜现在怎么这样！”
“你回国后晕倒了几次？”
“也就……两次吧……”
“两次？”
“哎呀，算上病发的那一次也就三次！”
有一回她去医院，一楼大厅里有个女人身体不适弯着腰吐了一地，江思璇不过多看了一眼，顿时也弯下腰干呕着，随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一次醒来，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低血压。江思璇当时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明前三年她尚在服药时，她的血压还因为药物作用升高过，怎么就突然血压低到晕厥呢！
“也就三次？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我真怕你在飞机上晕过去！”
“那你刚刚见我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说吗……”
“那是我没来得及问，说说吧，瞒着我回国是为了什么，别说是你当时觉得自己病好了准备跟楚煜复合！”
“哥，姚桃的父亲去世了，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
江岩身形一顿。
姚桃和她的父亲，跟他还是颇有缘分呢……
“哥，你后天才回国，明天你去见姚桃一面吧。”
“都是前女友了，有什么好见的。”
“你这些年不敢回国就是因为姚桃吧。”
“我工作忙。”
“哥，人不能骗自己。”
“你还是担心你跟楚煜旧情复燃吧，要不……把你送回西城养着？”
“哥，你明知道，我不愿回西城。”
四年前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终究是伤到了根本。江明海与贺之惠把在明宸的房子卖了，回到故乡西城养老，江岩则和江思璇一起远赴法国，江岩工作，江思璇治病。
一家人，竟像是一拍两散了。
江岩叹了口气，说道“在我心里，你只是璇璇。”
江岩当天便跟江思璇告别，临走时，他看着楚煜，意味深长地说道“璇璇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还有，恭喜你，楚总。”
恭喜你，终于实现了当年的目标，如今的六博集团风头正劲，你果然闯出了一番事业，楚煜，你向来言出必行。
“你也不遑多让啊，江先生。”
年华流转，他们都得到了很多，却又都失去了，他们无比珍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