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借粮（1/1）

相求？

一个“求”字，让在座的各位原本惴惴不安的更加忐忑:用词这么低调谦和，怕不是要抽干他们的家底？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担忧。

“当然，本王也知，各位虽家境殷实，却也经营不易。所以，本王刚刚拟定了一些条陈，请诸位先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萧明煜看了曾钧仲一眼，曾钧仲将手里的两张宣纸递给了左下首第一人，才回到次首位坐下。

左下首第一人，是一个浓眉短髭、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接过宣纸，轻轻一抖，在草草扫过两眼之后忍不住“咝”的倒吸一口冷气，又从头重新仔细读起。

看到他的样子，旁边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引颈相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萧明煜低头暗笑，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划着茶沫儿。

这满满两页条陈，是刚刚过去的那个时辰里，他和曾钧仲等人反复商议反复推敲过的借粮条件。

不得不说，曾钧仲此人，真的是个鬼才！

他把借粮条陈分了八大类，每大类又细分了上中下三小类。

涵盖了借粮利息、朝廷分级奖励等细节问题。

借粮不是筹粮，大灾当前，灾难一眼望不到头。这个时候，每个人首先想到的是自保，其次才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朝廷特使表明了态度，偿还不是问题。

但是条陈中对这些人最大的诱惑并非有借有还还有利息，而是那些分级奖励。

商者重利，许以灾后重建会优先选择的供应商，以及通商文书、义商匾额，更重要的是许以家族子弟一人加以官身。

虽然只是虚职，却享朝廷俸禄，且其家中子弟可入官学。

商人位卑，入了官学等于拥有了日后的官场人脉资源。

这是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如今却有了拥有它的机会。

当然了，这些分级奖励条陈不叠加，即:第一次借粮达到一个奖励标准，此后再追加借粮就没有了后面等级优惠。

所以，在第一次借粮时就得慎重考虑要借多少合适。

错过了也没有后悔的可能。

富绅家中有子弟读书，则给他们一个举荐入溧阳书院的名额。

溧阳书院门生满天下，名师教学，所有入院的学子都必须由人举荐、教授考核，合格才能入学。

一旦进入学院，日后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最最关键的，以上所有条陈的前提，是借粮，不是捐！

借粮条陈最后一行写着:“此条陈仅限五日内借粮有效。”

五日？

“听闻豫王殿下在北城对百姓说，五日内会有粮从常州城押运过来，这应该是真的。”

“常州？不是说常州早就无粮了吗？”

“豫王殿下真是大手笔！单是这些条件，便是捐粮也值得啊！”

“可是现在……”

“哎呀，这旱灾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吧？若是如此，灾民暴乱，我们又如何守得住这些家财？最后还不是被哄抢一空？说不定还会连累丢了性命。我决定了，我要给我儿子买个官身。”

“我儿慕溧阳书院久矣，托了好多人送礼无数，还没有消息，这个推荐名额，我要了！”

“这……我家存粮本就不多……”

曾钧仲与萧明煜相视一笑道，“不单是粮，其他物资也可以。比如药材、银两……本钦差会根据京城物价折合成粮价。眼下灾情严重，粮食精贵，所以殿下与本钦差才在利息之外在追加补偿条陈。不管借粮多少，都是各位高义。”

……

午后刚过，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城北起锅烧水啦！”

这一声喊，像是在热油锅里倒进了一瓢水，瞬间在灾民中间炸开了。

“城南也有！”

“城东，城东有烟！”

“还有城西！”

“城东林老爷家要盖棚施粥啦！”

“王员外家也在盖棚，锅已经架起来了！”

“……”

一个接着一个粥棚出现在乾州城内，烧锅的青烟袅袅直上云霄，远远望去，还以为乾州城内起了什么乱子。

城中的难民两眼含泪，跪在地上仰望长空，“苍天啊，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萧明煜命梁实秋将衙内所有官员、衙役以及府兵全都派出去监管各个粥棚，将各家所出粮食数量登记造册，同时防止有人趁机投毒使坏捣乱。

萧明煜采纳楚云卿的建议，将城内粥棚划片管制，统计片区内灾民数量，命人制作竹篾签子，用墨染了一头，按灾民数量分发到各个粥棚。

灾民领粥前要先领竹篾，拿着竹篾领粥，领粥之后将竹蔑交回，防止老弱妇孺被恶意排挤、或者多领。

一切准备妥当，日落之前，乾州城所有的灾民都喝上了粥。

萧明煜骑着马，沿着各个街道巡视粥棚。

有人恶意抢夺体弱者手里的粥碗，引起一片骚乱，立刻被赶来的府兵押走绑在树上，一日内不许领粥食。

晚间时候，城墙上驻守的官兵发现了外逃的人。抓起来一问，嘿，居然是想跑回常州城报信的。

萧明煜气笑了，抬脚就踹翻了身前的案几，“将这些人吊起来，明日分发粥食之前，当众施以鞭刑，打死为止！”

楚云卿看他踹案几之前，还不忘端起案几上的粥碗，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不过萧明煜严于律己、与民同食，还是让她对他多了几分真切的钦佩。

幼时的经历，让楚云卿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各个阶层的人。

除了楚家爹娘，像宁王和宁王妃、官家夫人甚至包括东哥儿，在穷苦百姓面前，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即便面对普通百姓时态度亲切和蔼，也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对低层人士的俯视、怜悯与施舍。

萧明煜不一样。

他对百姓，是发自内心的呵护和疼惜，对哄抢闹事的百姓只禁食一日，对出城报信的细作却是直接打杀。

楚云卿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两人在邬堰湖岸边，萧明煜说过，这次天灾，是苍天对他萧家的惩罚。

百姓受灾，他感同身受。

他把百姓，当作自己的家人、子女看待。

子民！

原来是这个意思。

皇上和太子，对百姓的认知只留停在朝臣的奏章里。百姓受灾，皇上和太子感受不到百姓的苦难。

而对萧明煜，却似切肤之痛。

如果他做皇帝，一定是一代明君！

这边楚云卿望着萧明煜的侧脸尤自发呆，那边萧明煜却突然转头朝她看过来。

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里，逼人的怒火如冰遇火般迅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温柔的目光。

楚云卿蓦然回神，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忙不迭移开眼神，脸却莫名其妙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