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用的感情（1/1）

做了一整夜的梦之后，羽阳醒来了。

她望向这个陌生的房间，看向窗外淅沥的雨水，和那郁郁葱葱的森林，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看着身上穿着的属于小青的常服，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那些睡前还在烦恼的事情——诺嘉王族，棕发棕眸，火刑，亲生父母……

睡着的时候什么烦恼都没了，可一醒来，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东西便又瞬间回到了她的面前，让她无法呼吸。

羽阳轻轻一声叹息，起身找到了一旁的洗漱间，用早已经准备好的全新的用品好好洗漱一番，双手插在常服的兜里，缓慢逛着走下了一楼。

走下楼梯，她看到了厨房里有个与她的养母年纪相仿的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着，空气里飘着熟悉的香气，她看向了厨房前的餐桌，桌上放着一盆水果，一颗红艳的苹果在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旁的餐具已经准备好，似乎是在等她用餐。

她的鼻头一酸，这种熟悉的感觉，就是她在年平岛上与养母伊太太度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温馨又简单的早晨。

正在忙碌的女人发现了羽阳，她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关上灶台的火，站直身子，毕恭毕敬行了礼，问羽阳：“您醒了？”

羽阳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走到她面前，那女人梳着整齐的寻常发髻，就算身着常服，打扮也是普通人的样子，却依然能看出她在一言一行中蕴藏的得体与训练有素。

羽阳问：“您是？”

“小人是庆宁夫人的侍女，芳玉的姐姐，名叫芊玉，奉命前来照看羽阳小姐的起居。”

“芊玉？”羽阳这才想起来，似乎是在夫人的房间外见过她一面。

“羽阳小姐，您请坐，早餐随后就好。”

羽阳愣愣地点点头，坐到了桌前，看着她继续忙碌起来的背影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出于习惯还是怀念，她抓起桌上的苹果，一口咬下，那清新的苹果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仿佛能带着她回到那段看起来很遥远，却不过只是距离数天之前的生活。

一会儿后，芊玉把一盘刚煎好的鸡蛋面包放在她面前，为她倒上了牛奶，对她说：“如果小人没记错，您的早餐喜欢吃鸡蛋液裹上面包煎透，再配上一杯牛奶，餐前喜欢吃苹果，对吗？”

“您怎么知道？”

芊玉没有回答羽阳的提问，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催促道：“快用餐吧，羽阳小姐。”

望着面前这套熟悉的早餐搭配，羽阳拿起餐具的手有些颤抖，一口面包下肚，熟悉的味道将她的记忆带回了那段简单的日子，她不敢抬头，怕抬头看到的不是伊太太会破坏这个真实的梦境，她只想骗骗自己，骗自己此时还在年平岛上，骗自己那样简单的生活会永远继续下去。

可食物的味道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突破心中最后那道坚强的防线，羽阳的双眼盈满了泪水，眼眶再也无法阻止那些泪水，一行又一行地滑落，抽泣着，一口一口吃下这道久违的鸡蛋面包，那是她心中最简单的温暖，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幸运，有对夫妻，是那样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爱着。

羽阳再管不得在一旁的芊玉，大口吃着早餐，眼泪也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也不再掩饰抽泣的声音，也不再管哭得满脸通红是不是难看，她心中所有的疲惫与失落，终于在此刻溃堤。

等到羽阳吃完了一大盘的鸡蛋面包，大口喝完了桌上的热牛奶，芊玉这才为她递上了干净的热毛巾，羽阳接过毛巾，将整张脸埋在了暖呼呼的毛巾里，没一会儿就被这种舒适的温暖治愈了大半。

缓了一会儿，羽阳总算平静下来了，抬起头来与芊玉对上了视线，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芊玉见她如此反应，仍是恭敬地对她说：“您无需介怀，能让您安心地哭泣，这也是小人的骄傲。”

“骄傲么……”羽阳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终于是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端庄的女人，她的皮肤很好，有种年长女人的柔软从容，看起来不像是日夜辛勤的侍女，令人看起来很是舒适。羽阳不知道的是，她与妹妹芳玉都是十贵族排行第四的乌氏一族的族人，原名也不叫芳玉芊玉——能在庆宁夫人和泠天这样的人物身边贴身侍奉的，必然是有些身份的能人。

羽阳问她：“您过来照顾我，夫人知道么？”

“泠天大人连夜请芳玉告知夫人了，夫人急了一日，到夜里得知您无事，这才放心下来，特命小人前来照看您。”

听到芊玉如此说，羽阳猜想她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问：“所以……现在您知道我是……”

“芊玉一直都知道，从您出生到现在，您生活里的事情，芊玉都多少知道一二。”

羽阳有些吃惊，忙问：“为何？”

“您找过泠天少爷，想拨通年平岛上的那部电话，对么？”

“您怎么知道？难道……”

“小人就是负责与伊太太通过电话对接的那个人，伊太太每周会与小人通三次电话，汇报您的近况，大多数时间都在您不在家的时候。正是因为了解您，夫人才会派我来这。”

“原来是您……”

“通往年平岛的电话是孤线，只与安怀楼的一台电话连通，您那日想用泠天少爷的电话打过去，自然是无法接通的。”

羽阳想起离开家之前的那天，她似乎看到伊太太慌乱地挂断了电话，她脑中的线索逐渐串联了起来，她问：“可……可我那日看到我妈在打电话，那天我是在家的。”

“那日是夫人打过去的电话，您启程在即，夫人不放心，所以亲自电话过去询问您的状况。”

“……原来。”羽阳想到那日，心中又多了几分的失落，原来那日伊太太会哭，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很快她们就将分离。

羽阳压低了声音，似乎这样就能压低心中的失落与思念，她问芊玉：“我妈……不，不对，伊太太她……她还好吗？”

“她自然是思念您的，但您也知道，她不该思念，更没有权力思念，您是万亭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也将会是万亭国第六十三任君王，伊太太只是一介平民，她不过是一个有幸照顾您长大的，您的子民罢了。”

听到这样的话，羽阳的心犹如被谁攥住，狠狠地疼了一下，在过去的二十年时光里，她的养父母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她最在乎的人，命运如此残忍地将他们分开，如今却还要她装作从未有过这两个家人的存在。

看到羽阳面色凝重，心有不甘，芊玉知道，羽阳还不能接受眼下的现实，她唤了一声：“羽阳小姐。”

羽阳抬头看向芊玉，只见芊玉的神色严肃，对羽阳说：“若让人察觉，您的心中有一分对伊家夫妇的在意，那将会让那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何？！”羽阳很是激动，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对于有着养育之人心有感念，这不是为人最基本的么？

“血统不是一切，您若无法表现得像个合格的王族，若您对曾经的平民生活感到怀念，民众将无法信任您的诚意，当他们无法感受您的尊贵，您将无法得到他们的敬重。”

“我不懂！什么尊贵不尊贵，什么王族，我只不过是希望我的养父母好！”

“若您要他们好，您必须从今天起忘记过去二十年的一切。民众需要的是天之骄子，是没有任何污点的神之子后裔，您的成长路上是谁照顾您并不重要，民众只要您是最强大的王族，其余的一切您必须全部抛弃。您的祖母乐希女王陛下如此，庆宁夫人更是如此，亲情是身为王族的人最无用的感情。”

“我……我！”羽阳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她还不能理解王族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统治万民，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此时的她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她至少听懂了一件事——她若表现出对养父母的在意，将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羽阳沉吟片刻，回答道：“我明白了，也请您替我保密今日之事。”

见她终于听进了一些劝诫，芊玉松了一口气，与伊太太虽未曾见过面，但用一根电话线连接起彼此的十数年里，伊太太早已经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如今的芊玉只有一个心愿，便是伊家夫妻两人能安全地从照看羽阳的任务中全身而退，不被牵连，不会因为“亲情”而失去生命，芊玉要让他们活着，所以芊玉必须劝说羽阳，让羽阳不得再提起两人。

芊玉后退两步，郑重行了大礼，对羽阳说：“请羽阳小姐放心，也请羽阳小姐自今日起，不再提起与年平岛相关的人与事。”

羽阳虽仍不明白，但冷静下来的她知道芊玉不会害她，更没有理由害年平岛的众人，羽阳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但我答应了您一件事，也请您为我做一件事。”

芊玉起身，问：“您要我做什么？”

“您身为夫人的近侍，一定知道很多的事情。请您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会被判火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芊玉看着羽阳，她似乎并非好奇，也并非一时兴起，她的眼中有一种决绝，她明白，她现在必须了解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便无法解开谜题，若不能摘去她母“妖后”的称呼，她便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诺嘉羽阳。

芊玉轻叹一口气，道：“小人所知道的不多，但小人定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