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灯(1/1)
夜色已深,喧闹了一天的瑞安城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劳累忙碌了一天的庆宁夫人旧疾复发,偷偷在无人的角落里吃了药,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想回去休息。
她撇开了包括书染在内的众人,独自一人来到了正殿北面的际氏一族祠殿,走过了一代代族长的巨幅画像,最后停在了那张她最爱之人的画像前,抬头望着那张让她痴迷的俊朗面容,露出了幸福却空虚的笑容。
“靖凯……”
她不顾身上的华服不堪折皱,蹲坐在了石柱下,抱着双腿,望着那画像,心中的思念与遗憾漫溢。她想起了那些过往,那些她灰暗生命中珍贵的色彩——
【三十七年前,矢雨城】
今日是万亭国王储诺嘉贺武王子殿下从大学毕业的日子,矢雨城内预备了盛大的庆典,为王子殿下真正担起储君之位的职责而庆贺。
庆典即将开始,心胜宫的书房里,书桌前的女王陛下诺嘉乐希正在认真写着些什么,换上一身礼服的诺嘉贺武走进了书房,二十岁的他,那青春年少的面容上洋溢着成长的喜悦,行了大礼,对女王道:“母王,儿臣已经准备好了。”
“嗯。”
女王似乎在忙着什么,贺武行着礼,等了一会儿,女王陛下似乎还没打算叫他起身,他抬起头来,见她正在认真书写着什么,便问她:“母王,您在忙什么呢?”
“给你的信。”女王陛下这才反应过来,忘了他还跪在地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起身吧,去给你父亲拜礼了吗?”
贺武笑着站起身来,开心地从袖口掏出一枚刻着玉兰花的精致胸针,对她说:“呐,父亲亲自做了枚胸针给我,说是给我的礼物!母王,你要送我什么?”
“你还主动要起了礼物?”
“啊?难道母王没有东西要送给儿臣吗?”贺武失落得皱起了眉头,乐希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孩子气的失落模样,忍不住一笑,摆了摆手,一旁的女官随即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呈到贺武的面前,贺武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本并不起眼的册子。
“书?”贺武尴尬地笑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他所喜欢的礼物,“只是书吗?”
女官忙介绍道:“这是陛下花了一个多月写的,上面是各种灵术的召唤方法。”
“灵术?!”听到这,贺武赶紧拿起那册子,兴奋地翻阅着,越看越是喜欢,赶紧收到了袖口里,行礼答谢道,“谢母王!”
此时,诺嘉乐希那封要给儿子的亲笔信也写好了,她亲自将信收进信封中,用蜡封好,走下台阶对他说:“早已经答应了你,要在你毕业之后教你那些想学的灵术,说到总要做到。只一点要记得,学不会的地方不要勉强,去问问大祭司,知道了吗?”
“是!儿臣一定谨记。”
乐希把手中的信递给了他,继续说到:“这是给你的,回你的清平宫再打开。”
“儿臣知道了!”贺武收好了信,起身道,“儿臣先退下了。”
“等一下。”贺武刚要走,乐希喊住了他,“你妹妹呢?”
“庆宁还在牧野宫呢,母王可有什么吩咐?”
“她胆子小,今日这样人多的场合她怕是不自在,你去接她到庆典去,记得多多照看她,知道么?”
“放心!有纺烟在呢。”
乐希摇摇头,道:“你们兄妹二人,没有茉莉姑娘可怎么好?”
“嘿嘿嘿!”贺武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攥着那信跟乐希道别,“母王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儿臣先走啦!”
“去吧。”
得到了乐希的应允,贺武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心胜宫的小书房。但仅仅是交代贺武,乐希仍是放不下心,她唤来身边的女官问:“际家的长子到了么?”
“回禀陛下,靖凯少爷已经在军机部待命了。”
“去请他来吧。”
“是。”
此时的牧野宫中,换上了礼服的庆宁紧张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纺烟正在为她整理发饰,直到完成了她的杰作,她才牵着庆宁从座位上站起。
“好啦!”
庆宁站在镜子前,拘谨得双手都握成了拳头,小声问纺烟:“这样……好……好看吗?”
“那当然了!”
“可……这是殿下的庆典……我穿这样……会不会……让殿下觉得我想抢他的风头?”庆宁的话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是害怕。
纺烟摇了摇头说,说:“你呀!不是期待今天很久了吗?你的靖凯哥哥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赤域赶回来的,这趟回来只呆两天又要走啦,你不想把握机会吗?”
“嘘!嘘嘘!纺烟你小声点!”
被纺烟如此大大咧咧地说出心里的期待,庆宁羞得满脸通红,急得眉头皱成了一团,纺烟见她如此,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摇摇头说:“真是搞不懂你,际靖凯这样的闷葫芦有什么好的,你可是万亭国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什么样的好男人没有,偏偏喜欢他。”
“纺烟!你!”庆宁急得想赶紧捂住纺烟的嘴,可纺烟比她高了不少,她一下没能得逞,只得追着纺烟满屋子跑,纺烟则是笑得不行,两人最后竟是玩闹了起来。
庆典开始了,贺武特地来到牧野宫接上了庆宁,带着她一同到叶归殿前,接受参与庆典的臣民的拜礼,庆宁站在高高的叶归殿上,看着台阶下的众人,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她心里偷偷暗恋的俊朗男人,他向着两人行礼,起身时与庆宁的视线对上了,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与她颔首问好。
庆宁又羞又紧张,赶紧低下头来,并不敢直视他那耀眼的神采。
拜礼结束,庆典来到了高潮,受邀的平民与官员们自由自在地在矢雨城内游玩庆贺,到处都设有美餐与美酒,酒的香气熏着这矢雨城,以迎接储君人生中重要的一日。
走在难得如此热闹的矢雨城中,庆宁却一刻也不曾离开纺烟的身边,紧紧牵着她的手,她走到哪里庆宁就跟到哪里,就算臣民们皆是礼数周到地向尊贵的公主殿下行礼问安,庆宁却永远是那样,低着头,藏在纺烟的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不敢直视他人的目光。
夜色降临,矢雨城里亮起了比平时更加热闹的灯火,热腾腾的灯笼挂满了矢雨广场,天空中飘着一盏盏昏黄色的天灯,那是参与庆典的臣民们写上的祝福与心愿。
“庆宁,我们也来放天灯吧!”最爱热闹的纺烟看到这样的场景忍不住想加入其中。
“天灯?可是……”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啊。”
没等庆宁犹豫,纺烟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只一瞬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纺烟?纺烟……”庆宁哪里都找不到纺烟,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低下了脑袋,害怕地看着四周的人潮,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身边的人是不是在看她的笑话?是不是都在说着她的各种不是?是不是觉得她身为一个公主却做得一点都不好?是不是觉得她的长相远远没有乐希女王的风采,一看就不是亲生的孩子?
——庆宁的心里中满是不安,那些缠绕着她的恐惧与自卑,因为纺烟这束光芒暂时消失而变得显眼。她的眼角有点湿润,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往路边躲去,然而只顾着低头躲着人的她,却没有看到路旁架着的支撑灯火的高大铁架,竟是一头撞了上去。
“嘭”的一声,庆宁只觉得脑袋晕乎乎地,东倒西歪地靠到了一旁的石栏,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勾住,狠狠地摔到了路旁的沟里。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殿下?您没事吧?”
她的衣服被铁架勾破了一边袖子,慌乱中鞋子丢了一只,擦破皮的手生疼,她扶着脑袋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此时如此狼狈的她最不想见到人——际靖凯。
“靖……凯?”
靖凯上前,小心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路边的沟里拉了出来,庆宁一想到自己此时是那么狼狈,心中只剩下懊恼和难堪了。
靖凯见她身上的衣服有破损,赶紧脱下了他的军装外套为她披上,小心将她护着,带着她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庆宁把头深深埋着,一想到她竟然在喜欢的人面前如此丢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最终,靖凯将她护着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廊下,确认这里没有旁人,靖凯才松了口气,松开他那一直扶着庆宁肩膀的手,后退了两步,行礼告罪道:“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庆宁抽泣着,摇摇头说:“是我不好,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成那样……母王若是知道,定会觉得我丢人……我……我……”
听她的哭得越来越是伤心,靖凯忙起身来,从身上摸索着找来巾子递给她,庆宁接过巾子,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又觉得如此一来更是脏兮兮的,心里更加懦怯,虽然停下了哭泣,头却仍是那样低着,一点也不敢看向靖凯,怯生生地,小声地问他:“我现在……一定……很丑吧?”
靖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说:“您见我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我……”庆宁以为靖凯这是在嫌弃她的怯弱,心中一阵酸楚。
靖凯又接着说:“一次,我去找纺烟,见您和她玩闹,您看起来很开心,眼睛里闪着光,可一见到我,您却马上收起笑容,低头躲着。公主殿下,您……是害怕我么?”
“我没有!”庆宁急忙抬起头来,目光与他温柔的视线交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要和平时一样赶紧藏起她的视线,继续低着头防备起来,可却突然舍不得了,舍不得的是他那在夜色下仍是闪耀着光芒的双眼,和他身后那灿若星辰的盏盏天灯。
见庆宁终于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他笑了,笑得让庆宁忘了心跳。
靖凯对她说:“殿下,您的笑容,很好看。”
回忆起第一次敢于直视他目光的那一日,庆宁夫人的眼里满是泪水,她已渐渐老去,画像里的他却永远都是四十余岁时的模样,他离开的那日,诺嘉庆宁一夜老去,自他离开之后,她埋葬了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握紧了心中的欲望,一步步筹谋经营,最终走上了权力的巅峰。可即使如此,她心中仍有个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
诺嘉庆宁——一个能够突破诅咒,诞下众多王族后裔的女人,对她有求娶之意的人数不胜数,而最后,女王诺嘉乐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际靖凯求娶庆宁为妻的请求,庆宁不知道,际靖凯到底是为了她的能力而与她结为夫妻,还是对她真正心存爱意?
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只要能在际靖凯的身边,被当作道具也无所谓,可际靖凯却对她有着十年如一日不变的疼惜与温柔,以及沉默。直到靖凯病逝,她都从未能得到那个答案——他真的爱着她吗?
庆宁夫人在际氏一族的祠殿中呆了许久,直到深夜时分她才回到了安怀楼的房前,刚刚推开门就被那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熟悉面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