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另一个人(1/1)
纺烟站起身来,再望了一眼床上安静下来的羽阳,对泉既清说:“你不能杀了羽阳,她是万亭国最重要的武器,等我伏法,请你让人通知庆宁,并照顾她至庆宁来到。”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如果你不答应我,万亭国三十年内必有大战,你的儿子也是臻氏一族的家奴,身为家奴的他必会被当成炮灰,你若杀了羽阳,等于让他送死。”纺烟冷静地说着,她必须说服泉既清,她也相信泉既清。她所认识的泉既清是一个说到做到的硬骨头,此刻,纺烟只要她的诺言,便能再无牵挂地离去。
泉既清被说动了,刚刚被震飞到墙上的那一下让她清醒过来,臻纺烟随时可以杀了她,可她没有,她似乎十分震惊自己所犯下的罪过,似乎在这之前并不知情发生了什么。泉既清看向了床上那尚还十分脆弱的幼小婴儿,她很清楚,臻纺烟的灵力加上国王贺武所继承的乐希女王血脉,那个小小婴儿只会超越臻纺烟,绝不会比她弱小。
“我明白了。”泉既清答应了她,“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听到泉既清答应了她,她松了口气,回身看着这个寄托着万亭希望的孩子落下了泪水,对泉既清说:“我想……最后再看一次夕阳。”
泉既清一愣,她望着纺烟如珍珠般落下的泪水,轻声答应了她。
这日下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纺烟细心用水灵术将泉既清彻底医治好了,剩下的时间她将羽阳一刻不离地抱在怀中,只是望着她不断地落着眼泪,不再说什么了。
当阳光透过小屋的窗户照进房内,她抬头望向了准备沉入海中的太阳,她知道,她该走了。
那小小婴儿还在安稳睡着,全然不知自己即将永远地失去母亲,纺烟将羽阳轻轻放于床上,握住她那柔软的小手,在她那粉嘟嘟的额头轻轻一吻,落下的泪水滴在孩子的脸颊,孩子轻轻皱了下眉头,仍是安稳睡着。
她知道,该说的话都已经留言给她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会迎来这么一天。
“走吧。”
“……”泉既清跟在她的身后,而她没有回头,离开了小屋。
她走向了海滩,走向了那片染上金色光芒的海岸,当她踏入温暖的海水中时,她突然想起那个用一生去爱着的男人,一想到他与她最疼爱的妹妹大婚的画面,她的所有冷静与理智都消失了。
她痛苦地哭喊着,望着那金灿灿的夕阳,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此刻,她只想用呐喊来反抗命运的残忍。在她身后站着的泉既清,此时仍未能原谅眼前的这个恶魔,她望着纺烟的背影,等待着她的死去,可脑中却不断浮现曾经的一切,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夜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良善?
泉既清摇摇头,她杀人了,她屠杀了那么多人,何来良善?
——她不是有意的。
——即使不是有意,灵力暴走的人也是她,杀人的人只有她。
泉既清的内心挣扎着,反复与自己争论,直到她感受到胸口刚刚被治愈后留下的暖流与力量,她动摇了。
她往前走去,决定阻止纺烟,带她回到浊立,找到让她灵力失控的原因。可就在她马上要触碰到纺烟时,两人都注意到了远处轰鸣的马达声。
“是谁?!”泉既清问。
纺烟一笑:“没想到还能再见庆宁一面……”
纺烟回过身来,她从手心处唤出一块玉石,丢给了泉既清,说:“你快走吧,若是不放心我是否赴死,你大可在远处看着,拿着这个玉石,你的气息就不会被他们感知,将玉石摔开,就能带你去大陆的岸边。”
“臻纺烟……你!”握着玉石的泉既清,此时心中有千百句话,却都堵在了一起。
“不要让庆宁发现,快走吧。”
纺烟催促着,眼看船就要靠岸,泉既清不得不同意,只得握着玉石往岛的深处跑去,可跑出几步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折返回到了屋内,将羽阳身上的所有衣物饰品全部脱下取走,终于赶在了庆宁赶来之前回到了丛林之中。
她望着纺烟与庆宁最后的对话,望着她最终的诀别,望着她将拜同刃刺入心口,被烈焰燃尽,灰飞烟灭,消失在日落之前。
【二十年后,叶归殿,此刻。】
“她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最后的心愿,看完一场日落……”
泉既清话音一落,庆宁意识到是她加速了纺烟的死亡,强忍着眼泪,故作平静,可紧握着的拳头里,指尖早已经深深嵌入了手心。
叶归殿上仍是那么安静,没有人出声,因为泉既清还没有说完,所有人都在遵循着贺武的命令。
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完整听到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贺武的面上仍是平静的,可他的内心此刻如同一起被拜同刃所焚尽。他无法动弹,他强忍煎熬,却不能在面上有一丝一毫的表现,否则,他将失去一个公正的角度去为自己最心爱的人找到真相。
台阶下跪着的施延强压住啜泣声,可眼泪早已无法控制。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母亲泉既清是为了他才选择留下了羽阳,她被摧残至此地步,最开始的原因竟是为了自己。
臻岚雪呢?她到此时才明白事情的经过,今日泉既清的坦诚也算是为她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困惑,可她仍不解,以泉既清的身手,即使背叛了自己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就算臻纺烟死了,羽阳有庆宁全力看顾仍然可以保全平安,她为何要伪装带血的衣物回来复命,欺骗自己?
一段时间的寂静过后,泉既清似乎也已经下了百分百的决心,她抬起头,看向了贺武,用洪亮的声音对众人说:“我用自己的鲜血染上了公主殿下的衣衫,以孩子的尸体无法长途携带为由,完成了复命,从那之后,我获得了岚雪王后的信任,得以在她身边近卫,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找到故王后灵力失控的缘由。这二十年的埋伏,我终于找到了线索。”
听到泉既清的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她揭晓那花费了二十年才获得的线索。
泉既清环顾了四周,眼光中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踪影,随后似乎是松了口气,放下了心。她的眼神顿时转为了坚毅,提声对所有人道:“他们一起策划了用妖术控制故王后灵力失控的事故,岚雪王后只是辅助,真正的主谋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
“嘭!”
一声惊雷,话音未落的泉既清瞬间被强雷劈成了黑色的碳块,抬着她的四位军官也被强雷所波及,重伤倒地。
瞬间,叶归殿上乱成了一片……
泠天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贺武身边,澜海则尽速护住了庆宁夫人,所有人都往殿外跑去,不愿离去的也被澜海的手下护送着离开了叶归殿。
不一会儿,叶归殿上只剩下几人——施延不敢置信地趴在了母亲身旁,浑身颤抖着望着母亲已经面目全非的焦黑身体;伤员被同伴们拉到一旁救治,巨大的痛苦让他们哀嚎不止,四人流了满地鲜血;不肯离去的贺武与庆宁,望着那个手中还残存雷灵力的岚雪——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双眼已经没了焦点。
“夫人,陛下,请离王后远一点!”泠天护在贺武身前,劝着不愿避开的两人。
可贺武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撞开泠天,上前抓住了岚雪的双手,几乎是怒吼着问:“告诉我!主谋是谁!说!告诉我!!!”
岚雪沉默不语,犹如一个木偶般任贺武抓着双手晃动着。
“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害烟儿灵力失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才十八岁,那年你才十八岁!你怎么能这么做!”
无论贺武如何质问,岚雪都没有任何反应,他抬起手来,正要幻出一道金刃刺死岚雪以为纺烟报仇,此时大祭司出现在了叶归殿上,喊住了贺武:“住手。”
听到大祭司的声音,贺武冷静了下来,他后退了两步,瘫坐在王座上。
大祭司幻出藤蔓,将岚雪牢牢困住,命身后赶来的守军道:“将王后押入地牢深处,务必看顾完好,不得让王后自尽。”
“是!”
众人冲了上去,将那如木偶般毫无生机、闭口不言的臻岚雪连拖带拉地带离了叶归殿。
送走岚雪,大祭司忙上前查看泉既清的情况,一旁的施延见大祭司来到,仿佛握住了一丝希望,他声音颤抖着跪在地上哀求道:“大祭司,大祭司您救救我母亲……大祭司……我求您……”
大祭司蹲在地上,将手放在泉既清的胸口,炙热的温度让她的手被烫伤了一片。虽然大祭司抬起手的瞬间伤口便完全愈合了,可她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这个全身上下都已经碳化了的尸体。
“……”大祭司不言语,只是低下了头,施延见状,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哭喊着抓住了大祭司的手,不停地哀求:“大祭司您一定有办法的,您那么伟大,万亭的子民都在您的庇护下,您是神的使者,您灵力那么强……您一定有办法的,大祭司您救救她啊!大祭司……大祭司!!”
众人不忍再看,泠天擅长火灵术,再清楚不过那具焦黑一片还冒着红光的尸体此时有多高的温度,他怕施延情绪激动上前触碰,他那样的凡人之身必然会被严重烫伤。他上前抓住了施延的肩膀,想要将他扶起,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起身,他跪在地上,哭喊着哀求大祭司救活他的母亲,额头用力砸着地板恳求,直到流血也不肯停下。
“我求求你,大祭司,求求你……”
泠天不忍,强行扶起了施延,硬是扶着他离开了叶归殿。
施延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殿内只余一片寂静,大祭司仍蹲在泉既清面前,她望着那副被烧得焦黑却仍看得出不甘神情的面庞,施延的话语在她的脑中回荡着。
[是啊,万民在我的庇护下存在着,可我为何连一个人都拯救不了?]
——大祭司问自己,她为了这护国结界付出的所有,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