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雨（一）（1/1）

孟迎儿从家中跑出来，一路向浕水镇走，正巧遇上去送菜的韩大叔，韩大叔认出孟迎儿，便邀她上车，捎带她一程。

问及去镇上做什么，孟迎儿说去找表姐。

一路上韩大叔嘴就没停过，不停地说话，从每日见闻，到家常琐事，还问到了孟迎儿的身体。孟迎儿想不到韩大叔竟会关心她的身体，又想到父亲的一番话，孟迎儿深深地叹口浊气。

不仅如此，分别时，韩大叔还叮嘱她多注意身体，无事时不妨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还让她尽早回去，天色不好，说不准会下一场大雨。

孟迎儿心中感动，连回话也说不出口，只会不停地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看天，假装被风沙迷了眼睛，用衣袖擦泪。

每次见面仅微笑问好的韩大叔尚且能这样细致地关照她，为什么父亲他······

孟迎儿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灾星”一说只不过是那无知老道信口胡诌，她的病亦并非她所愿得，没有人愿意日日受病痛折磨。如果可以选，她也不想生病，她也想像别人那样健健康康的，也许那样的话，父亲就不会嫌弃她说她是“灾星”。

可命运哪能自己选择呢，孟迎儿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兴许，上辈子的我过得很好，所以这辈子来感受不那么顺遂的日子。

这样才公平。

孟迎儿记不清路，沿街向前时，左右看那些商铺，就能有些印象。上次来时是上巳节集市，街道被各种小摊挤满，但她看得仔细，每一个商铺她都看过。节日过去，街道恢复如常，成孟迎儿记不清的模样。幸好还有许多有意思的商铺，能帮她认路。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出繁华的街区，头顶的天空愈发深沉了。沿街走着，遇到的都是跟她反方向的人，匆匆而过，他们都要赶在大雨来临前赶回家。只有孟迎儿一人，是从家中走出来的。

好远，好远，孟迎儿脚很痛。

一滴冰凉的雨砸在孟迎儿头上，从发缝渗透下去，孟迎儿摸了摸，心道不好。脚下又继续加快脚步。

一经走出街区，就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了。浕水镇不算多雨，镇上的房屋多是短房檐，根本不够躲雨。

孟迎儿只好快些走，脚太痛了，更没力气跑。

雨点淅淅索索砸下来，一滴、两滴、十滴，地面被雨浸成深色，像动物身上的斑点。斑点越变越大，孟迎儿还没找到能躲雨的地方，她沿着路边，好让路边的树木为她遮挡一些。

硕大的雨点似乎是大雨的预告，黑云压在浕水镇上空，孟迎儿仅看一眼就被吓到了——乌云这样厚重，让人好像被关进盒子里，四下漆黑透不过气。

大雨唰的一声倾盆而下。雨水砸在地上接二连三溅起水花，鲜嫩的枝叶无法承受雨水的轰砸，随着雨一起落在地上。

不过片刻孟迎儿已经全湿透了。

幸好路上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孟迎儿心想。

快到了吧，孟迎儿隐约看到前方有山的影子，在雨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酝酿了很久的乌云，一旦开始降雨就如开闸放水，无法停下来，雨水肆意，孟迎儿从头到脚湿得彻底。

一个人又走了很久很久，孟迎儿终于到达山脚，傅拥的住处就在这附近。孟迎儿却有些踌躇，从家里出来时，她被冲昏了头脑，把傅拥当成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才会不顾一切来找他。现在她被雨水淋湿，也清醒了许多，她担心傅拥不会帮她，也担心自己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

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但孟迎儿已没有别的办法，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帮她的人只有傅拥了。

孟迎儿用手胡乱抹一把脸，眼睛上的雨水太多，让她看不清路。她仔细看过去，寻找门前有凌霄花的房子。

不知过去多久，孟迎儿始终没有找到，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正疑惑时，她看见前面有座房子墙上有植物攀爬。

如同沙漠中行走的人忽然看见前面有绿洲，孟迎儿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毫不犹豫敲门。

不知道傅拥现在在做什么，看到我会很惊讶吧。

孟迎儿敲了几下依然没人应门，难道他为躲避追捕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孟迎儿停下来，想走，又转身蓄力敲了几下，她将脸贴近，用手扩在嘴边，喊了几声傅拥的名字。

还是没人。

如果他是躲追兵去了，那自己在这等着也没用，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就回去吧。

孟迎儿很沮丧，冒着大雨行走，被雨淋透，抱着微小的希望过来，等着她的却只有一扇不会开启的门，门前连遮雨的屋檐都没有。

“孟姑娘！孟姑娘！”

孟迎儿闻声回头，大雨滂泼中一个小少年撑着油纸伞向她跑来，是莫小哥！

“孟姑娘怎么淋成这样，你是来找我们老爷的吗？”莫小哥踮起脚，孟迎儿比他高些，他得努努力才能给孟迎儿撑伞。

“我是来找他的，你为何从这里出来？”孟迎儿看见莫小哥并不是从有凌霄花的房子中走出。

“说来话长，我先带你找地方避雨。”莫小哥边走边说：

“自从三月初五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我们家老爷。唉，我都愁死了，今日十五，已经整整十天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孟迎儿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傅拥大概还在躲追兵，不知道抓他的人多不多。

“这些日子我就住在这里。”孟迎儿顺着莫小哥手指方向看过去，竟是一个猪窝。

“这里没养过猪的，没有猪，你看我都打扫干净了。”莫小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家里穷，母亲带着他和哥哥沿街乞讨，也是没有住的地方，破庙、桥洞都睡过。后来被卖进蔡府做门童，跟蔡府别的下人住在一起，有温暖的大通铺，不用担心刮风下雨，那时候他过得很知足。再后来，蔡府老夫人去世，所有的下人都被遣散，莫小哥拿了卖身契，却不知该去哪。还是小然告诉他，可以去找傅拥，他便来了。莫小哥一见傅拥便觉得他是个好人，心甘情愿抱着傅拥大腿，为他做事。

跟着傅拥过得比在蔡府过得还好，自己一个人就能独占一个屋，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大床，甚至可以在上面翻滚。莫小哥很开心，从未像那几天那样开心。

可是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没几天就结束了——老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