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礼崩乐坏(1/1)
喘匀了气,李唐再次起程,赶往国都。
正午的时候,他赶到了洗耳亭。
洗耳亭不是一个庄园,而是一个屯戍点。亭长叫许平,是国君麾下的一个什长,手下有十名士卒,负责周边十几里的治安。他们没有耕地,由国君提供口粮,只有一片菜地,种了一些菜,养了几头猪、几只鸡,为往来的贵族或官员提供服务。
李唐作为公士,理论上有享受服务的资格。可是实际上,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连讨碗水喝都被无视了,只能自己拿起瓢,到一旁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的倒下肚。
坐在凉棚下休息的时候,亭长许平正好从外面巡视回来,看到李唐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李君,你这是去国都参加招亲大会吗?”
李唐看了许平一眼,没吭声。
他对许平有点印象。之前许平经常以巡视为名,过去打秋风,蹭吃蹭喝,他见过几次。但父亲受伤之后,许平就再也没登过门。就连遇到盗贼抢劫,请他增援,他都没露过面。
“还是李君有面子,要国君亲自登门邀请。”许平大马金刀的坐在李唐对面,双腿叉开,露出胯下的底裤,右腿还不停的晃动着。
这是一个极其无礼的动作,尤其是面对一个贵族时,简直和作死没什么区别。
李唐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国君之女已经出嫁了,还招什么亲?你真是孤陋寡闻。”
许平一愣。“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嫁给了谁?”
“这是你一个亭长可以问的吗?”李唐挎上包袱,提起齐眉棍就要走,却被许平一把抓住了手臂。李唐面色一冷,抬腿提膝,撞开许平的手,顺势一脚蹬在许平胸口。
他这一脚有备而来,出了全力。许平猝不及防,被踹个正着,仰面摔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胸口剧痛,气都喘不上来。
许平身边的士卒一看,立刻抽刀提盾,冲了过来,将李唐围住。
李唐根本没把那些士卒当回事。
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习武的贵族,不是一年之中只有一个月可以摸武器的平民。这里能和他过招的只有许平一人,而许平已经被他放倒了。
单手提起齐眉棍,抡了半圈,逼退几个士卒,李唐冷笑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对老子动刀,这杜国还有没有尊卑贵贱?”
士卒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对李唐这样的贵族——哪怕他只是一个公士——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况且他们不是许平,与国君没什么关系。真要闹起来,国君可能会护着许平,却不会护着他们,反倒可能让他们顶罪,向李唐赔礼。
吓住士卒,李唐转身看向还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许平,手腕一抖,棍头敲在许平的裆部。
许平的命根子受击,“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身体弯成了弓,涕泪俱下。
“身为亭长,负责周边的治安,你没看到国君之女从这儿经过吗?用你的卵子想一想,也应该知道她嫁了谁,不会问出这么失礼的话来。”
说完,李唐推开围着的士卒,扬长而去。
士卒也不敢拦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中年士卒怯生生的说道:“国君之女不会是……嫁给了他吧?”
刚缓过劲来的许平听见了,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中年士卒连忙走了过去,将许平扶起,小声说道:“大人,你想想看,国君之女上次从这儿过,就是从李家方向来的。这附近也就李君年龄合适,除了他,还有谁?”
另一个士卒附和道:“是啊,老李君病了几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欠下一屁股债。小李君不娶国君之女,也没别的出路啊。国君之女虽然丑了点,毕竟是国君之女,这嫁妆总是不会少的。”
许平听了,刚刚恢复了点血色的脸再次变得煞白,命根子也更疼了。
一般人只知道国君之女长得丑,他身为国君亲信,却知道国君之女不仅丑,而且脾气极差。李唐本人不重要,但得罪李唐,就是不给她面子,这个很重要。
——
离开了洗耳亭,李唐一边前行,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他倒不怕许平追上来报复——许平没那胆量——而是对许平的能力没有信任。
一个如此轻狂的亭长,很难让人相信他能负起治安的重任。如果再出现一伙劫匪,他可没把握像说服自家的奴隶一样全身而退。
杜国的情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李唐有些担忧。
窥一斑而知全豹。许平身为国君的心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国君治下的眼光和能力。
如果考虑到国君之女招亲都没人响应,最后还要国君亲自出面,以近乎耍无赖的方式逼自己接受,国君的威严就算有,恐怕也不多。
君主无威,臣下无礼,这可是礼崩乐坏的征兆啊。
傍晚时分,李唐赶到了国都,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
这主要是因为他第一次出门,既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路况。以为就算不是马路,至少能保持平坦畅通,不影响通行。
实际上,这一路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路段不能正常通行。亏得李唐是步行,如果是坐车,半夜都到不了。
沿途的庄园主和亭长玩忽职守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赶了一天的路,李唐身心俱疲,只想赶紧找到杜姜,住下来,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
但是,他被拦在了城外。
虽然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城门却已经紧闭。
面对横眉冷目,粗声恶气的守卒,李唐没有据理力争,甚至没有亮明身份。
一来他这个最底层的贵族在国都没什么影响力,二来他这时候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被人知道他服丧期间到了国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打算在城外住一夜,明天一早再进城。
借这个机会,他也想了解一下国都周边的情况。
按照杜姜的介绍,这个时代的百姓分为两种:在国都里面,包括国都附近的,称为国人。离国都远的,则称为野人。国人由国君直接统治,野人则由李唐这一类的低级贵族统治,或者干脆自生自灭。
国人的数量和生活水平,就代表了一国的经济实力和军事潜力。
国人是士兵的主要来源,李唐这一类贵族在战时通常担任中下层军官。
李唐找了个客栈住下。
见李唐佩着剑,客栈掌柜多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职业性的笑容。可是当他听李唐说要找一间便宜点的房间时,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例行公事的问起了李唐的姓名、籍贯。
李唐没有报自己的名字,虚构了一个游士的身份,自称李渊,刚刚入职李氏庄园,如今奉主君李唐之命,来国都办事。
国都附近经常有游士出现,李唐身上又有李氏庄园的腰牌,掌柜也没多问,给他安排了一个偏僻的房间,价格却着实不便宜,一晚一枚银币。
亏得李唐多带了两枚银币,否则今天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跟着一个小奴上了楼,进了房间,李唐打量了一下房中简陋的装饰,没说什么,掏出五十枚铜币,放在小奴手中。
“给我拿点吃的来,剩下的归你。”
小奴原本黯淡的眼神顿时亮了,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将铜币收入怀中,一边说道:“请李君稍候,小奴这就去办。”
一会儿功夫,小奴端着酒肉回来了,还带了抹布和水盆。他先殷勤的擦干净桌子,放下酒肉,又手脚麻利的打扫卫生,迅速将眼睛看得到的灰尘擦得干干净净,还专门爬上床去,将被子整理了一下。
李唐觉得这小奴很勤快,甚至有点勤快得过头了。尤其是他整理床铺的时候,屁股摇得幅度很大,充满了诱惑之意。
可惜是个男的,要不然他还真有点动心。
见李唐没反应,小奴有点失望,陪着笑。“李君还有什么吩咐?”
李唐在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我想打听点事。”
“李君请说。我们这儿往来的客人最多,这国都附近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城门为什么关那么早?太阳还没落山,城门就关了。”
小奴露出不出我所料的笑容。“李君误会了,这城门可不是提前关,而是几天没开了。具体什么原因,却没人说得清。有人说是要开战了,有人说是国君身体有恙,也有人说是国君之女因为招亲没人来,心情不好,耍小性子。”
“开战?和谁?”
“这就不是小奴我能知道的了。”小奴卖起了关子,笑盈盈地看着李唐。
为李唐准备这顿晚饭,他可以赚到大约十枚铜币的小费,只能给那么多消息。想打听更多的消息,就要另外收钱了。
李唐装作没看出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开始吃饭。
小奴没说什么,保持着热情的笑容,退了出去。
李唐吃完饭,没有立刻休息,来到堂下,花五枚铜币点了一壶茶,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同时竖起耳朵,听大堂里吃饭的客人闲聊。
消息这种事,当然要兼听则明,尤其是要深入一线,亲耳去听,不能只靠钱。
人都是主观的,多经一道手,就多一些有意无意的修饰和偏差。
国君有恙或者国君之女招亲这种事也就罢了,都是与普通人无关的小范围信息,只是谈资而已,真假并不重要。开战则不然,这是关系到所有人,尤其是普通百姓的大事,没人会不关心。
果不其然,坐下没一会儿,隔壁桌的几个一看就是普通百姓的汉子就聊起了这件事。
李唐听了几句,就大致搞明白了原委。
他来得很及时,这件事和他有关。更准确的说,是和杜姜有关。
被扮作游士击败的人中,有一个咽不下这口气,非说这件事是有人主使,要国君出面主持公道,给个说法。如果国君不给说法,他就去东伯那里告状。
他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白,就是认定国君派的人,只是没把脸撕破而已。
李唐听了半天,后来又听到一个名字,那个找国君要说法的人是田国的子弟,大名田荣。田国是姜姓支系,据说可以追溯到大夏王室,是祖上曾经阔过的大族。如今虽然实力不济,体面还在。被一个游士击败,面子下不去,这才跳出来生事。
李唐听完,有点无语。
就这么点小事,国君就下令关闭城门?也太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