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夺夫之仇(1/1)
杜姜头也不抬,目光环顾一周,便落在那年轻女奴的身上,抬枪直指。
“大胆貉奴,叛主潜逃也就罢了,竟敢袭击杜国封臣,罪无可赦。如今援军已至,你等只有死路一条,还不放下武器,乖乖投降?”
门楼上的人听了,面面相觑。
听杜姜这意思,她认识这些江盗,而且这些江盗绝非本地人,是北方来的蛮夷。
貉奴是中原人对北方蛮夷的称呼。
“阿姜,你……认识他们?”柯子棋不安的问道。
“认识,他是我家先君好意收留的蛮夷。养了他们多年,没想到他们还是野性不改,竟敢攻打庄园,劫财伤人。”
“你家先君……是谁?”柯子棋看了看李唐手中的战旗,心中狐疑。
杜姜第一次抬起头,瞪了柯子棋一眼。“以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服。我嫁入李家,我家先君是谁这么明摆的事,还用问?”
柯子棋吃惊的掩住了嘴。“你嫁给了李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等我杀了这些貉奴,再和你算账。”杜姜大喝一声,提枪向年轻女奴走去。
年轻女奴从李二手中接过长枪,迎了上来,躬身施礼。
“真蜜见过夫人。”
杜姜一愣,停住脚步。“你姓真?”
“是的,我是中山国后裔,国破家亡,避祸中原,幸得李家先君收留。本该留在李家,报答李家先君的大恩大德,奈何能力有限,不入新君慧眼,被逐出李家。无奈之下,只得来柯家讨些钱粮糊口。”
李唐在一旁听了,眉头暗皱。
他知道这个年轻女奴不一般,却没想到她口才如此了得。几句话,不仅将她自己置于无奈的弱者地位,还间接证明了杜姜已经嫁入李家的事实,算是帮杜姜圆了谎。
这中山国又是什么鬼?这女奴有如此能力?
就在李唐疑惑的时候,杜姜哼了一声,语气稍缓。“虽然如此,你们也是犯了国法。若能束手就擒,我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如果自以为人多,不肯投降,就别怪我不留情了。”
年轻女奴笑笑,双臂用力,抖动手中长枪。
“久闻夫人武艺高强,一直想领教一下。若夫人能够击败我,我就放下武器,任由夫人处置。若夫人不能击败我,那就请夫人不要插手。我等只是借一些钱粮,不想杀人。”
年轻女奴微微一笑。“至于你说的援军,明天中午之前是不会到的。夫人能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很意外了。”
“阿姜……”柯子棋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却被杜姜打断了。“只有我又如何?一样能杀了你们。”
话音未落,杜姜已经纵身上前,挺枪就刺。
年轻女奴也不多说,横枪架开,反手刺了一枪。
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李唐的武艺虽然不算高明,见识还是有的。见两人交手数合,便知她们的实力相当,很难分出高下,杜姜想凭一己之力取胜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如此一来,这一战就有些危险了。
己方只剩下自己和两名侍从,对方却还有至少七人,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有马。
虽然只是驾车的马,不是真正的战马,但他们既然来自北方,自然熟悉骑战,对步卒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李唐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咬咬牙,他给两名侍从使眼色,让他们留心身后的李八、李九,自己则举着战旗,向前走了两步,隐隐的拦住了李二等人,以免他们突然出手,袭击杜姜。
李二看着李唐,露出了笑容。“李君,堂堂丈夫,却为夫人掌旗,你可真是老李君的传人啊。别闲着了,我们也来过过招吧,看看你前几天习武的成就。”
李唐眨眨眼睛,爽快的答应了。
“好吧,我也想看看你们这些貉奴究竟有多大本事,竟敢劫掠四邻。”
说着,他用力将杜姜的战旗戳在土中,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拔出短刀,反握在小臂后,摆开架势。
李二浓眉稍挑,再次打量了李唐两眼。
李唐的姿势是他之前没见过的,一时有点摸不清底细,不知道李唐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练成了什么高明的武艺。
“来啊。”李唐叫住。
李二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不再犹豫,左手举盾,右手举剑,向李唐冲了过来,挥剑就臂。
李唐早有准备,举起手臂招架。
“当——”一声脆响,李二手中的青铜剑劈中了李唐的短刀,应声而断,半截剑刃落地。
李二面色剧变。
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唐右手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李二举盾招架,同时向后急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李唐一剑刺中。
他身上的甲是普通皮甲,能挡劈砍,却挡不住青铜剑的近距离刺击。
小腹一凉,青铜剑已经刺入他的小腹,心脏顿时一紧,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李二大喝一声,抡起盾牌,砸向李唐。
李唐见他气势惊人,来不及多想,本能后撤,拉开了距离。
李二低头看着鲜血汨汨而出的小腹,再看看右手的半截青铜剑,然后才看向李唐,看看向李唐左手的短刀,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你这……”
“我知道你们种地不行,却没想到你们的武艺也这么差。”李唐耍了个剑花,带着几分不屑。“就你们这样,也就能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吧。如今援军已到,你们休想得逞。”
“你……”李三、李四大怒,一左一右拥了过来,准备夹击李家。
“住手!”年轻女奴真蜜看到这边的情形,主动脱离了与杜姜的接触,拦住李三、李四,诧异地打量了李唐一眼,喝道:“撤!”
李二等人倒是一点也不犹豫,立刻拥着她撤退。
李二虽然受了伤,手中又只有半截剑,却还是当仁不让的选择了断后。
临走之前,真蜜远远地看了李唐一眼。
“怎么回事?”杜姜赶了过来,神情关切。“她怎么突然走了?”
李唐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虽然出其不料的伤了李二,却没有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真蜜撤得如此仓促,是果断还是怯懦?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短刀,发现刀刃上又多了一个缺口,比之前两个缺口还要大一些,刀身也出现了裂纹。
杜姜看得清楚,却没说什么,只是欣喜地看着李唐。“夫君,你这些天大有进步啊。那李二武艺不弱,没想到却被你一招击败,大振士气。”
李唐原本就觉得真蜜等人撤得仓促,现在听杜姜这么说,更加确认。他想起真蜜离开时的那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夫人,他们没料到我们会来得这么快,老巢肯定离此不远。我们没等着,趁他们逃得仓促,立刻去追,说不定还能救回一些人。”
杜姜没打痛快,正自惋惜,听了李唐这句话,正中下怀,立刻招呼侍从去追。
门楼上的柯子棋见状,生怕杜姜中了埋伏,急得直叫。奈何杜姜根本不听她的,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柯子棋无奈,只得下令打开大门,庄园里能拿武器的都出去,追随杜姜。
如果杜姜出了意外,柯家就真的完了。
李唐、杜姜才追出一里多地,就看到了正在等候的真蜜。
李二等人不见了,只剩下李三、李四护着她。
“夫人枪法高明,这次没能分出胜负,实在遗憾,希望下次能打个痛快。”真蜜伸手一指远处的草丛。“朱家的人和那个姓许的亭长都在那里,战利品有限,我就不分给你们了。”
说完,她拱拱手,又看了李唐一眼,转身消失在草丛中。
杜姜还要去追,李唐一把拽住了她。
“别追了,救人要紧。”
他追过来,并不是要和真蜜决生死,而是看真蜜是否遵守诺言。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自然没必要再去追。
杜姜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坚持,挥手命令侍从去找人。
一会儿功夫,两个侍从找到了朱家的人和许平等人。
朱家有十多人,包括朱家的家主朱俊在内,一家人齐齐整整,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不仅头上的冠和身上的衣都被剥了,只剩下小衣,遮不住身体,脸上、身上还全是泥,头发上也沾了不少草屑。
许平也没好到哪儿去,不仅身上的甲胄、衣服被人扒了,手脚还被捆在了身后,坐都坐不住,只能侧躺在地上。脸上肿了一块,像是被人抽的,嘴里塞了一块布,也不知道是啥。
他的部下也差不多,个个神情狼狈,发髻歪斜,衣冠不整。
“许亭长,这是怎么回事?”李唐上前,拽出许平嘴里的破布。
许平用力的喘着气,又接连吐了几口唾沫,才有力无力的说道:“我被他们伏击了。这些貉奴……奸诈得很,故意放人出去求援,却在半路上埋伏。我带着人赶来,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
“你是负责这里的亭长,不知道哪儿可能有埋伏?”李唐冷笑道:“国君派你来洗耳亭,难不成真是让你来洗耳朵的?这里是边境,出现盗贼太正常了。”
许平瞅了李唐一眼,欲言又止,眼神中却有几分桀骜不驯。
李唐看得真切,却没多说。
他知道许平不服,只是碍于杜姜,不敢说什么狠话而已。将来到了国君面前,他肯定有话说。
不过没关系,他不怕。
杜姜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命人为朱俊和许平等人解绑。
这时,柯家的人也追了过来,连忙上前帮忙。
真蜜说不分战利品给他们,实际上还是留下了一些,就在朱俊身边。有几件金银器,还有两块玉佩,和一些金币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杜姜拿起盒子,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你家的东西?”
朱俊点点头,神情尴尬。“那些貉奴半夜来袭,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被他洗劫了一通,不仅粮食被他们抢走了,连这些家传的宝贝都没逃过。这是你们的战利品,我本不该讨要。只是这两件玉佩一件是先人传下来的,一件是国君的策封之物,若是丢了,实在无颜见列祖列宗和国君。如果李君和夫人能还给我,我必将重谢。”
杜姜回头看了李唐一眼,将盒子放在李唐手中。
李唐将两件玉佩递给朱俊。“你和先父都是国君麾下的封臣,守望相助是应有的义务。我们救你,也是履行应尽的职责,岂能索要财物。不过我什么也不要,你也不安心。这样吧,你将先父病重时买去的土地还给我,当作谢礼,如何?”
说着,顺手关上了盒子。
盒子里的金币和其他的金银器一样,是他的战利品,谁也别想要回去。
朱俊面红耳赤,连连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唐说,守望相助是应有的义务,那他趁着李唐的父亲病重贱买李家的土地,就不是该做的事了。如今李唐要讨回土地,他不能不给,否则就算闹到国君面前,国君也不会为他主持公道。
只是他也很郁闷。
那些抢劫他的人都是李家的奴隶,如果不是李唐的父亲收留他们,自己哪会遭这样的难?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自己全家成了俘虏呢,这口气不咽也得咽。
朱俊无颜见人,不愿意跟着杜姜去柯家,一家人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
许平也觉得没脸见人,带着部下回洗耳亭。他们不仅没能完成救援柯家的任务,还中了伏,丢了武器,如何向国君交待,还是一个问题。
李唐、杜姜则带着战利品,跟着柯家的人返回柯家庄园。
柯子棋已经准备好了酒席,就等着李唐、杜姜回来。远远地看到杜姜的战旗,她让人打开了大门,亲自出门迎接。
“阿姜,这次多亏你了。要不然……”柯子棋拉着杜姜的手,亲热的说道。
“哼!”杜姜甩开柯子棋的手,冷着脸。“你不要高兴太早,救你是一回事,找你算账是另一回事。”
柯子棋笑道:“你放心,你我虽是好姐妹,但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谢礼我已经准备好了,进去就给你。”
“不是这个账。”
柯子棋愣住了。“不是这个账?”
杜姜转头看着柯子棋,眼中杀气凛然,比刚才面对真蜜时还有严厉。“我家先君病重时,你是不是压价买过地?”
柯子棋有些尴尬。“的确买过。虽然不是我一家这么干,但终究不合适。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地契,马上就还给李君,分文不取,算是我柯家的谢礼。”
“还有,你是不是想逼我夫君娶你?”
“呃……”柯子棋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那时候……不是……”
杜姜突然暴怒,大声说道:“亏我还当你是好姐妹,你竟敢抢我的夫君?”
柯子棋目瞪口呆。“阿姜,那时候你们还没成亲,李君又说他不会去参加比武招亲,我才……”
“什么比武招亲,什么比武招亲?”杜姜像疯了似的,眼睛瞪得溜圆,连声发问。“我们是天作之合,上天注定的婚姻,你怎么能来抢?”
这一次,不仅柯子棋傻眼了,就连李唐都傻眼了。
什么时候我们成了天作之合,还上天注定的?
他是看明白了,杜姜最生气的不是柯子棋趁人之危,压价收购他家的土地,而是柯子棋逼婚,想和她抢夫君。
可是那时候他的确还没娶杜姜,就算冲喜的说法是真的,也没到杜姜进门的时候。
杜姜这分明是用后来的身份讨伐当时并没有犯错的柯子棋。
不过,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李唐也装糊涂,不会当面说破。
暴怒的杜姜可不是好惹的,他也没必要为了没什么交情的小寡妇得罪贤内助。
想想杜姜怀疑田千秋是女子时的敌意,他也清楚该怎么做。
“没错,这实在太过份了。”李唐义愤填膺的说道:“阿姜,我们别和这样的人来往了,回家吧。”
“不行,这个账必须要算,要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杜姜怒不可遏,咬牙切齿。
柯子棋哭笑不得,只得抱着杜姜的手臂,低声求饶。“阿姜,我错了,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你要多少,随便开口,只要我拿得出,我都给你。今天要不是你,真要被那些蛮子攻破了庄园,我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她抹起了眼泪。“我父母去世早,族人只想着我家的家产。我想招婿入赘,延续家业,又接连死了几个,让自己成了不祥之人。放眼杜国,只有你还把我当朋友。如果我柯家的产业一定要给人,不如就给你吧……”
原本暴怒的杜姜见柯子可棋落泪,顿时气短,讪讪地说道:“子棋,你别哭啊,我也没说要你的家产。我就是……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抢我的夫君。你也知道的,我找个满意的夫君也不容易,我俩……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成了好姐妹的嘛。”
“是啊,现在你满意了,我也为你高兴。至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慢慢再找就是了。”
“别啊,别啊,我都能找到,你也一定能找到的。”杜姜掏出手绢,为柯子棋拭泪。
两人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进门去了,将李唐扔在门外,独自零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姜刚刚还暴跳如雷的要和小寡妇算账,怎么一转眼又安慰起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