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急(1/1)
进了宁国国都,李唐等人被带进一个院子,地方宽敞,装饰精美,连侍候的奴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值夏季,这些女子衣着单薄,娇好的身体隐约可见,连李左车、韦何都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杜姜皱着眉,却没说话。
这些事,她早就司空见惯。贵族女子都没什么地位可言,只能当作联姻的工具,更别说这些奴隶。她们站在这里,不仅是伺候起居,端茶倒水,还要解决客人的生理需求。
李左车、韦何的表现实属正常,不正常的反倒是李唐。
到目前为止,李唐连她默许的小草都没碰过,更别说这些女奴了。在仪国的时候如此,到了宁国想必也不例外。
宁去病笑容满面,热情洋溢。“贤伉俪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通知一声即可。我先去回报国君,稍后再为贤伉俪接风洗尘。”
李唐点点头。“有劳宁君、庞君。”
庞飞燕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李君能赏脸到此,造福三国百姓,可谓至德。庞某无德无能,能担任此事,全靠李君成全。”
宁去病拱拱手,转身离去,脚步轻快。
李唐看着宁去病、庞飞燕离开,转身上了堂,环顾四周,对杜姜说道:“夫人,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多久才能见到宁国国君。”
杜姜有些意外。“他请我们来,却避而不见?”
李唐无声地笑了。不得不说,杜姜在人心揣度上还是没什么进步啊。
宁国国君请他们来,就一定是好事?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接受仪国国君的建议,首先考虑的不是用我们,而是不让别人用我们,特别是杜国。其次就是接受仪国的善意,算是揭过此前的仇怨,为将来可能的结盟作准备。”
杜姜想了想,不由得撇撇嘴。“你们男人就是心思多。明明很简单的事,偏偏要搞得那么复杂。”
“男人多理性,女人多感性,本来就是有区别的。所以才说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一阴一阳谓之道。”
“那你说,他什么时候会见我们?”
“至少半个月,或许会更久,这要看楚公的愤怒程度。”
“愤怒?”杜姜听出了李唐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楚公不会接受宁国的建议,只取瓜洲?”
“可能性很大。”李唐慢慢踱着步,一边给杜姜解释,一边整理思路。将思路说出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听到不同的意见,甚至是反驳,从而发现可能存在的漏洞,避免钻了牛角尖。
对他来说,最大的疑点是宁国国君的反应太快了,接到仪国的建议后立刻行动,中间几乎没有延滞。这只有一种可能,仪国的建议抓住了宁国的软肋,让宁国不能不答应。
由此可见,仪国国君或者庞涓深藏不露,对宁国了解甚深。
但宁国毕竟是强国,不可能甘心被仪国君臣牵着鼻子走,势必要做出反击,以证明两国的强弱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那次战事而改变。
能让宁国改变的,只有更强的势力,比如楚国。
或者实力暴增的杜国。
仪国的户口太小,无法对宁国形成真正的威胁。杜国则不然,双方户口差距不大,一旦得到某种实力的加持,强弱就可能颠倒。
杜国这些年的弱,不是弱在国力,而是弱在国君。
不好武的国君,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无法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将他和杜姜请到宁国软禁起来,宁国就不用担心杜国会迅速变强,近在肘腋的威胁就不会出现。
这应该就是宁国国君的思路,也是很多人的正常想法。
但是很遗憾,这些都是一厢情愿。
宁国强势了十多年,已经有了思维惯性,认为其他人没有反抗能力,可以随意打压。但杜国也好,仪国也罢,都已经有了改变,不再是那个予取予夺的弱国。面对宁国,他们势必会有所反应。
仪国给宁国提建议,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只是比较隐蔽而已,并没有引起宁国的警惕。
杜国的反应会更激烈。毕竟杜姜是国君的女儿,女儿被宁国软禁,杜国国君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只是鉴于双方多年来的心理惯性,杜国未必敢直接动武,更多的是派出使者交涉,短时间不会对宁国形成威胁。
真正的威胁来自于楚国。
本质上说,楚国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宁国。因为远离战场,他们的反应会更迟钝一些,恃强凌弱的习气也会更重,对宁国的僭越,楚公会非常愤怒。
楚国的强大有目共睹,能对宁国形成更大的压力,迫使宁国出于自救的目的,真正重视他们的价值。
所以,楚国的使者到达宁国之时,宁国国君才有可能见他们。
听完李唐的解释,杜姜沉默不语,李左车、韦何也收起了对女奴们的兴趣,频频点头。
还是李唐想得远,想得周到。
杜姜还是有些不解。“夫君,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来?庞飞燕那点人,根本拦不住我们。”
“能让宁国冲在前面,有何不好?”李唐笑笑。“杜国该有的都有了,只是他们不肯付诸行动而已。我们回去了也一样,与其如此,何不在宁国留些日子?”
杜姜恍然,随即又有些怅然。
不能为母国效力,她多少有些遗憾。
但她心里也清楚,李唐的分析是对的,就算他们回到杜国,得到重用的可能性也不大。
尤其是她。
她之所以会去仪国,不就是因为陆宁要为陆俊铺路,生怕她影响了陆俊的威望么。
——
宁去病出了院门,关照了庞飞燕几句,独自来到国君府。
国君正与大司马宁缺说话,看到宁去病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宁缺问道:“李唐情绪如何?”
宁去病向国君行了礼,这才回答道:“回大司马,李唐很得意,应该没看出什么问题。”
宁缺嘴角微挑,转头对国君说道:“少年毕竟是少年,难免少年意气,几句恭维话就晕了头,欣然入彀而不自知。”
国君也笑了。“大司马老谋深算,拿捏他如拿捏小儿。”
两人相视而笑,说了几句,宁缺随即提议,晾李唐几天,先杀杀他的威风,然后再谈。如果李唐愿意留在宁国,那当然最好。可若是李唐要求太高,那就继续软禁着,好吃好喝的供应,却不让他离开,尤其是不能让他回杜国。
国君一一答应。
谈完了事,宁缺起身告辞。
他的伤还没好透,不能走路,只能坐着步辇,由人抬着出府。
国君起身,目送宁缺离开。当宁缺父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身一脚,将宁缺刚才坐的椅子踢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咆哮着,怒不可遏。
“国君息怒。”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的帷幕后转了出来,伸手扶住国君,让他坐回去,又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国君喘着粗气,将茶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精致的玉杯应声而裂。
“牛相,你说该怎么办?”国君眼皮微挑,盯着中年男子——宁国国相牛嵩。
牛嵩轻声笑道:“国君,大司马虽有私心,但道理却是对的。杜姜再善战,毕竟是杜国国君之女,由她来掌管宁国的军队实在不妥当。再者,她是个女子,让她出任大司马,会让人以为我宁国无人。”
国君哼了一声。“我宁国若是有人,又何至于一败涂地?当初讨伐杜国失败,他们说是仪国无能,被一女子击破,若是他们对阵杜姜,绝不至于如此。现在他们也被杜姜击败了,又各种理由推脱,简直是将寡人当作三岁小儿糊弄。”
牛嵩笑而不语。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知道国君会愤怒,不愤怒才是意外。
早在接到仪国的建议时,国君就找他来商议,有了初步的结果后,才派人去请大司马宁缺。
宁缺会有什么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早就将宁缺的心思猜透了。这些人以宗室自居,号称家国一体,可是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利益,他们首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得失,而不是国君的。
宁国两次战败,宁缺大司马的位置岌岌可危,这时候请李唐、杜姜来,宁缺自然紧张,担心杜姜出任大司马,打破了他们父子相袭的好事。
可是杜姜的实力也是明摆着的,宁缺无法否认,只能拿杜姜的身份做文章。其实就算杜姜不是杜国国君之女,不是女子,只要她威胁到宁缺父子,她就永远不可能得到重用。
“国相,你说怎么办?”国君发完了火,有些无力的坐下,看了看手中已经裂开的玉杯,又是一阵心疼。这可是他最心爱的玉杯,花了重金打造的。
牛嵩说道:“国君,大司马担心的无非是官职。其实只要不任命杜姜为大司马,事情就好办多了。”
国君瞥了牛嵩一眼,哼了一声。“我宁国又不是仪国,岂能那么荒唐,让一个女子做大司马,一个下士做国相。”
“国君圣明。”
“大司马应该知道这一点,可他为什么还拦着?”
“应该是希望自己出面,劝说杜姜接受任命,做他的下属,然后再邀功吧。”牛嵩想了想,又道:“包括李唐在内,都有可能在他的邀请之列。那李唐好贱事,若能为大司马打造兵器,他自然不会拒绝。”
国君喘了两口粗气。“他若能成功,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时间赶得及吗?楚公若是答应了,自然是好,若是不答应,大军来袭,就算让杜姜出任大司马也来不及啊。”
“国君不必担心,就算楚国大军来袭,也会被挡在瓜洲,不能直抵城下。”
国君诧异地看着牛嵩。“你觉得那小胖子能挡住楚国大军?”
“若能挡住,我宁国坐享其成,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能挡住,对我宁国也未必是坏事。”
国君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指指牛嵩。
“你啊,你啊……”
这次宁国被仪国击退,无功而返,丢脸的不仅是宁缺,还有他这个国君。消息传出去之后,附近诸国对宁国的态度都有些不屑,宁国的号召力大减,让他很是恼火。
如果楚国的大军也被挡在瓜洲,到时候仪国的实力得到了证实,就不会再有人觉得他无能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楚公的号召力受损,宁国也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万一楚军攻破了瓜洲,对宁国也不是坏事。虽然不得不向楚公请罪,但避免了重大损失,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仪国坚守得越久,楚公越能明白他的苦衷,也不好意思过于苛责他。
不管怎么说,宁国都是受益者。
这种事,也只有牛嵩这样的聪明人才想得透,宁缺只知道盯着大司马的官职,是想不通这么复杂的利益计算的。
还是文官好。
——
宁缺出了国君府,脸色阴了下来。
宁去病见状,连忙上前关心。“阿爹,是不是腿又疼了?”
宁缺摇摇头。“你没注意到么,刚才国君堂上还有人。”
“还有……谁?”宁去病大惑不解。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牛家小儿。”宁缺轻轻地拍了拍大腿。“上午议事的时候,他话特别少,我就觉得不对。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先和国君议过,知道原委,毋须多言,这才一言不发。”
宁去病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国相牛嵩出身微寒,一直和身为宗室的宁缺不和,经常发生争执。突然沉默寡言,的确有些异常。
“阿爹,他为什么会赞成你的意见?”
“你以为就我不想让杜姜接任大司马?哼,他更担心李唐接替国相。”宁缺嗤之以鼻。“他总说我是先家后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比起我这个大司马,他那个国相更容易被人替代呢。”
宁去病苦笑。
他还以为父亲和国相牛嵩今天难得的意见一致是出于公心,没想到只是出于共同的担忧。到底还是自己太年轻了,没想到这么深。
“去病,你待会儿好好招待李唐夫妇,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免得他们误会了。此外,李唐虽然年轻,出身也不高,却着实有些狡诈,连庞涓那样的老臣都着了他的道。你多向他请教,如果可行的话,我倒是想推荐他出任国相。”
宁去病偷偷看了宁缺一眼,知道常见的情节又开始上演了。
在这一点上,宁缺是有优势的。
杜姜不仅是女子,还是杜国国君之女,出任宁国大司马的可能性本来就大。相反,李唐就没这么多限制,出任国相的可能就要大得多。
要说唯一的麻烦,也许就是李唐的所作所为不合君子之道,容易受人诟病。
不过在宁缺的眼里,牛嵩就是个佞臣,也好不到哪儿去。
宁国存亡之际,大司马和国相还在争权夺利,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
不出李唐所料,他们在宁国的国都一住就是几天。
宁去病倒是经常来拜访,和李唐天南海北的闲聊,却绝口不提见国君的事,甚至连宁缺本人都没有露面。
李唐也不提,倒是偶尔问问宁无疾的情况。
上次宁无疾出征仪国,被真蜜等人伏击,险些被俘,颜面全无,后来也没参战,直接回了宁国。
李唐想和他见个面,交个朋友,揭过此事,免得宁无疾留下心结。
宁去病说,宁无疾不在国都,可能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具体去哪儿,他没说,只是透露路程挺远,需要些时日。
对于李唐的关心,他表示感谢,并说宁无疾虽然能力不行,这点胸怀还是有的。虽说是被伏击,但错在自己,怨不得别人,不会对李唐或者谁有什么心结。
宁去病有意无意的避开了真蜜的名字。
实际上,自从真蜜公开露面之后,她与李唐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宁国君臣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了李唐的面子,刻意避开。
来了几次后,宁去病和李唐、杜姜也熟了,提起一件事。
宁国国君的小女儿宁灵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但她还惦记着杜姜的弟弟杜恕,一直不肯松口。如果杜姜不反对的话,或许两国可以重提联姻的事。
婚姻永远是最好的盟约,如果两国能联姻,将来冲突就会少得多。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宁国、杜国之所以交恶,这么多年交冲不断,和当初杜恕逃婚有一定的原因。
“逃婚?”杜姜一头雾水。“十年前,我弟弟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逃什么婚?”
宁去病也很诧异。“少君不知道?”
杜姜哭笑不得。“我应该知道吗?”
李唐在一旁也听明白了,想起了杜恕的奇怪表现,大概搞懂了其中的逻辑。
看来杜氏不仅有出人才的基因,更有逃婚的基因,而且两种基因是伴生的。是天才就要逃婚,不逃婚的都是普通人。
杜姜六七岁就显现出了习武的天赋,而杜恕则在四五岁就显现出了驾车的天赋,两人都是早慧的神童。只是杜恕早早遭遇了逼婚,又凭借驾车的天赋逃离宁国,这才刻意低调,不像杜姜这么张扬。
“我觉得可行。”李唐说道:“你们派人去杜国了吗?”
“李君也觉得可行?”宁去病很高兴。
“当然,真正说起来,宁国、杜国都是为大夏开疆拓土的功臣之后,如今又一样遭到大国的欺凌,不由自主。如果不能结成联盟,反而互相争斗,只会被人利用,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一起被大国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