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海洋的终末（下）（1/1）

当邓肯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的黑玫瑰号，依然是好好的漂在海面上——至少还能算是飘着。

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海面上的海浪相对来说平息了一些，但依然还在不断的涌动，身为船长的邓肯勉强的坐了起来：

“大家都还好吧？昨天晚上情况到底怎么样？”

船上的那些水手们多数精疲力竭，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瘫软在甲板上，看着他们的船长醒了过来，有人有气无力应和着邓肯的话：

“船长……昨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大风暴，海浪真的太大了，我们的船差点翻了，但是有惊无险的是，我们的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好几次都要被海浪卷到海下，却又是奇迹一样的被浪头给送回来了。”

大副这时候也接过了那位水手的话：

“是啊……船长，昨天晚上真要命。”

邓肯松了口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旁边有名船员欲言又止，邓肯注意到了那个船员的表，他抬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都是死里逃生的兄弟，跟我不用吞吞吐吐的。”

那位水手犹豫了一下，指向了他们昨天晚上驶出港口的方向：

“船长，昨天晚上那场风浪太大了，搞不好那边的海岸也跟着遭殃了，我们用不用回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邓肯豁然起身，他急忙回过头，看着他们昨天晚上离开的方向，在海平面的尽头，已经看不到陆地了：

“走！我们回去。”

……

海面是很平静的，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邓肯看着眼前被淹掉大半的地区，看着那些沉沉浮浮的房屋碎片，那些在水里只能露出一角的石头。

邓肯身体仿佛脱力一样的瘫坐在了自己的甲板上。

他抬眼，看向了昨天他刚刚离开那个破旧不堪的房屋的方向，那里现在已经被海水彻底淹没，只剩下大片的水面。

整个海平面向上拔高了好多，附近几乎所有的靠近海边的陆地都被淹没了。

这里周围看上去，现在就像是正常的海洋一样，平静的没有太大的波澜，也没有一丝的生机，更看不到还有哪怕一个活人。

邓肯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回他到自己的船长室，哆嗦着手指，翻找拿出了那张海图，又用力的擦拭着自己手上的黄金罗盘。

邓肯尽力的确认着方向，瞪大眼睛观察着海图上每一处海岸线的细节——最后，他在这个感到绝望的事实里窒息。

这曾经一大片的地区，已经彻底被海水淹没了。

有船员看到了邓肯难以释怀，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走了过来，想要安慰自己的船长：

“船长，你……你还好吧？”

邓肯摆了摆手，颓然的低下了头：

“这不是风暴……这是一场海啸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们来的太晚了……”

大副洛里斯，还有旁边的船员们，都看着邓肯的模样，纷纷无言以对。

海面上漂浮着的树木碎片，房屋残骸，甚至还有一些被冲散了的船只碎片。

他们亲身经历昨天晚上那场剧烈的风暴，可以想象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带来了多么可怕的灾难——毕竟，邓肯船上的船员们，自己甚至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邓肯驾驶着黑玫瑰号驶离了这片海域，不是他想要离开这里，而是他在这里完全没有什么用——他帮不了这里什么。

邓肯比对着曾经几乎每一处海面都细致入微的海图，此时此刻却像是迷了路。

不久的几天前，他刚刚途经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浑浊的海域，也许不少地方的海水深度不会太深，以他的黑玫瑰号的吃水深度，也许只要进入这些片海域，就会轻易的搁浅。

可就是这看起来并不深的海水，无情的淹掉了有着许多建筑的陆地，强大的海浪冲击下，让这里几乎看不到有任何一个，还能完好站立在海面之上的建筑物。

邓肯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被淹死的牲畜，以及，在水面四处飘着的，已经被泡的有些发白肿胀的躯体。

邓肯离开了大船，他驾驶着小船，进入了一些浅水的区域。

他划着小船，想看看有没有幸存者，蓦然，他的船撞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个趴在水里，已经不会动弹的躯体。

邓肯看了眼那个躯体，他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他朝着船下伸手，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把这个人翻了过来。

那躯体被翻过来之后，邓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曾经在他船上和他谈笑风生，并且教过他不少知识的可敬学者。

此时的学者身体肿胀，头发胡子被各种水草泥沙沾染着，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水面上，胸口不再起伏，眼睛紧闭，手里还死死的抱着一本被水泡了的书籍。

邓肯用力的呼吸着，他大口喘息着这不再新鲜的空气，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肺部和外面的环境保持着空气的流通。

但此时此刻，邓肯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

他连学者的尸体都没有收敛，只是从对方的手里拿过了那本已经被水泡了的书，接着一个不大的浪头翻起，把学者的身体卷离了这里。

这一天，邓肯是在麻木中度过的。

他划着船，试图进行着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搜救，只可惜，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没有大型器械，并且他唯一的大船也开不进来的情况下，他划着那样一艘小船搜救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邓肯一直在告诉自己，效率低下的救援，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可直到天色渐晚，邓肯和他的几个船员累得筋疲力竭，都已经快没办法动弹的时候，他们都没能找到哪怕一个活人。

而且……他们还发现了更令他们感到绝望的事情。

那浑浊的海水，本该在冲刷完土地之后慢慢褪去，露出下面已经泥泞不堪的陆地。

可现实情况却是，那些海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仿佛无端端在凭空变多，邓肯前几分钟划船经过这里的位置，能看到一棵树的树梢，上面还有几个树枝能露在水面上。

当过了半个小时后，邓肯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那棵树已经几乎全部被水淹没了——这说明这里的水位竟然还在不断上涨着。

邓肯凭借着自己的双手，用着船桨划着船，越划越是绝望。

当最后，他已经能够划着船，一直顺着浑浊的海水，来到他曾经所知道的最为繁华街道上的时候，邓肯就明白，他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水下，他甚至有了一种陆地在不断下陷，主动让海水淹没的错觉。

力竭的邓肯无力半跪在船里，用力的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朝着那些肮脏浑浊，布满了各种脏污和恶心物质的海水，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海水里不断的搅着。

同时，他吸了口气，张大了嘴巴嘶吼出声：

“莫雷雅！海精灵！有没有人能回答我！”

没有任何能够回应邓肯的声音，只有在天上飞过的寥寥几只飞鸟，发出嘶哑的叫声，让人听着分外的凄凉。

夜幕再一次降临，邓肯回到了自己的大船上，天上的月亮依旧是那么的皎洁，照在这平静的海面上。

柔和的海风吹拂，带来淡淡的咸腥气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邓肯多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他希望自己只不过是在做着一个可怕的噩梦，随时都可以醒过来。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希望而已，邓肯就在这么呆在黑玫瑰号上，他仿佛疯了一样，拼命的朝前驾驶着船。

有风的时候，他就升起船帆，没风的时候，就让水手们卖力的开船，邓肯试图借助着手里仅有的海图和罗盘，去寻找他去过的，或者未曾去过的陆地。

随着邓肯一点点的航行行，他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海面一望无际，这世界仿佛被海水彻底淹没，那些海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不断上涨着，邓肯的船锚每次下水，都比花的世界更久。

海水淹没完了邓肯所知一切的陆地，甚至就连那些高耸的山峰，在不断上涨的海水下，也在日渐低矮。

……

烈日暴晒，邓肯在甲板上，哆嗦着干裂的嘴唇，颓然地坐下。

海洋淹没了很多东西，没有了陆地就没有了淡水，也没有了食物来源。

邓肯他们是可以钓鱼，捕捉海里的生物进行补充养分，他们也可以想办法提取淡水，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就像是被死被困在一片池塘中央，里一片小小落叶上的可怜蚂蚁，祈祷着那池塘上方可以来吹一阵风，把他们吹向水塘的岸边。

然而最令人绝望的是，那池塘对于他们而言无边无际，不管多大的风，就算把蚂蚁们所乘坐的落叶掀翻，也没有办法把他们从这场绝望的灾难中解救出来。

船上已经有人疯了。

他们的疯狂不仅仅是咆哮，怒骂，恶语相向，发生口角，争执斗殴。

甚至有船员，在邓肯不知道的情况下，半夜爬上了船边，一头栽进了海里，主动拥抱那浑浊不堪的海水。

邓肯知道这些人的行为，但他没有阻止，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快要失去希望了，他甚至觉得，在这种充满了绝望的地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捕鱼，每一秒的太阳暴晒，都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半年，又或许是一年的时间。

邓肯的胡子蓬乱，他双目无神的坐在甲板上——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这两天，他不管怎么钓鱼，钓上来的总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充满了奇怪腐臭味道，就算闻上一闻，都让人感觉恶心作呕的东西。

那些东西很明显是不能进嘴的，邓肯叫来了目前船上仅剩的唯一船员，也就是大副洛里斯：

“洛里斯……我们已经在海上漂了多久了？”

“船长……我记不清多少天了。”

邓肯看着站在他对面，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的洛里斯，他费力的站起了身，再次走到了属于他这个船长的轮舵位置。

邓肯的双眼再次明亮，他看着平静的海面，顶着灼灼的阳光，招呼着自己的副手：

“那么好，扬帆！”

他精神饱满的，像是第一次出航一样，但是邓肯的肺部发出了如同那种老式风箱一样嘶哑难。听的声音。

他咽了一口已经快要干掉的唾沫，努力的把自己干裂的上下嘴唇张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招呼着自己的大副：

“洛里斯！”

洛里斯站直身体，在平稳的甲板上，他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摇摇欲坠：

“在的，船长！”

“如果我死了……这艘船就归你，但是，你得用我亲自给这艘船取的新名字才行。”

在旁边同样，状态极差的诺里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和邓肯谁先咽气还不知道呢：

“船长，您打算给黑玫瑰号换上什么名字？”

邓肯的脚步摇晃，可他坚定的目视前方，从自己的喉咙里嘶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

“我！是这艘船的邓肯船长！这艘船……从此以后，叫做‘失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