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杀戮与蔷薇（1/1）
路边竹篱簇拥着绿叶红花，大片大片的，与燥热的初夏纠缠在一起。
天际轰隆一声，大雨不打招呼地簌簌往下砸，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像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
大雨已至。
苏万不出意外地又在实验室跟他的毕业项目死磕。
我看着天际一大团乌压压的云层，眉头不自然地皱成一堆，不仅仅是因为手里的账本破绽百出，更多的还是今天出门的时候，苏万好像没有拿伞。
我抬眼瞅着旧式大笨钟的钟摆，正滴答滴答地摆动个不停。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将近七点的时候。
我把账本摔在地上，烦躁地捏了捏鼻梁骨，对弯腰驼背一副阿谀奉承的中年人说道，“三天之后，我不希望这账本还是这个鬼样子。”
中年人战栗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磨了磨后槽牙，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中年人看不明表情地撒腿就跑，跑到一半折返回来拿躺在地上的账本，随即，消失无影。
坎肩这时走了进来，他是吴邪派遣给我的貌似靠谱的伙计。
反正，我并不觉得他很靠谱，大概和杭州吴山居的王盟大差不差吧。
我之所以接受了这个看上去不大靠谱的伙计，实在是因为吴家在北京的大部分堂口都已经在吴邪的默许下，划过我的名下。
我急需值得信任的老伙计。
吴邪别的不说，他手底下的几个伙计虽然看上去废柴，但说起忠心还是可以的。
但我却低估了吴家内部某些人的小动作，真的是一点都不给人留休息的时间。
不仅账本一塌糊涂，甚至三天两头来给我找麻烦。
总之，我很头疼。吴家人不好对付。
坎肩提着来自福建当季的水果，长乐青山龙眼和永泰芙蓉李，笑嘻嘻地把两袋水果放在办公桌上，对我说，“黎簇，这是小三爷托我给你和苏万带得福建特产。”
说着，还不忘把手伸进去拿几个黄澄澄的龙眼吃吃。
“小三爷还嘱咐你，要是有不服管教的，不用给他留面子，直接干就完了。”
我眼皮一抬，露出一个我这个年纪少有的凶悍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说，“坎肩叔，我可不是照顾吴邪的面子，苏万最近在忙毕业实验，我不想连累他。”
说着，我顿了顿，笑了笑又说。
“既然，吴邪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
坎肩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又在口袋里塞了几个龙眼和李子，摆了摆手，懒懒散散地说，“那就这样了，有事电话联系，反正我话带到了。”
坎肩说完，表示时间到了，他也该下班了，转身就走。
我貌似乖巧地跟他告别之后，陷进旋转椅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看着外面的雨势愈演愈烈，拿起伞娄娄里的长柄黑伞，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出了堂口大院。
内心肺腑，他果然不靠谱，我都没下班，这人就这么着急下班。
既如此，那我也该下班了。
司机在门口等我，我摆手表示不需要，这里离苏万的学校不远，我想久违地散着步去接他。
路边的红蔷薇一层层地遭受着大雨的暴击，雨珠落在盛放的花瓣之上，花朵却好似多了几分娇艳。
风中摇晃，雨中零落，回光返照的娇艳。
我看着那些落在泥泞雨中的残花，常态冷漠。
花若真如人，那大概也是适者生存的。
我这么想着，脚步已经到了苏万所在的那座实验楼下。
我给苏万打电话，他身穿白大褂的上半身便从三楼的窗户里探出来，笑得一脸地缺心眼。
超幸运。
今天的我，好像刚刚好碰到了苏万实验告一段落的时候，不然，可有的等。
苏万在楼上大喊，“马上，马上下来。”
这时，天际没有再下雨，厚厚的云层破出一道裂缝，一道光束从天而降，还带着彩虹一般五彩斑斓的光圈。
我收了伞，苏万从楼上狂奔而来，纵身一跳，直往我身上蹦，我眯着眼笑，稳当地接住他。
他拿头埋在我肩窝抱怨道，“真是烦死了，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了，今天可算告一段落了。”
“我那个导师就是事多，不是说我这个资料不完善，就是说那个公式不合理，整理来整理去的，一上午就给浪费了。”
“他还要实验的比较结果，做一个实验稍微哪个细节不满意就得重来，我缝个伤口，哪里不对也得重来，猪皮都得浪费好几块。”
“真不知道，我是在手术还是在绣花。”
……
他抱怨着，抱怨着，身子又绕到我背上，我背着他故意地往路边蔷薇花丛里倒，路人的眼光奇怪也好，厌恶也罢，我都不曾在乎，只听得苏万嚎叫一声，复又从我背上长腿一迈，跳了下来。
嗔怒道，“你干什么？我这白大褂脏了可不好洗。不仅要浸泡，还得拿消毒水消毒，好一顿折腾呢。”
他气鼓鼓地说，我只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啊，不准笑。”
他伸手就来揪我的脸皮，乱七八糟地一顿揉，揉红了才罢休。
“消气了？”
“没呢，还有一顿涮羊肉，今天怎么着也消不了气。”
“好好好，今晚上就去，咱先回家换衣服。”
苏万傲娇点头。
我也心满意足，就乐意把人逗急眼，又自己个哄好。
主打一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趣。
风来，一片落叶，叶柄儿翩翩飞，晃晃悠悠地缠在那蔷薇里，咝咝儿发着颤音。
蔷薇花受劲风一道，软弱些的，整朵或者几片花瓣落在了地上，颜色依旧鲜艳，生机了然。
大雨忽地又来，街上的人随即四散开去，我拉着苏万，预备着先找个落脚躲雨的店铺，刚路过一个巷子口，闪电响雷近了，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过我们两人之间，活生生地把我们分开。
一转眼的功夫，苏万不见了。
这时，不远处的血腥味浓重起来，掺杂着泥土味的大雨也未能冲淡一切。
我皱着眉冲过去，短发干净的青年身后簇拥着大片跃墙而出的绿叶底红蔷薇，消毒水味的白大褂上平白生了血色的花，雨水浸染透了，花色愈淡。暗红色稀释成淡粉色。
“苏万？”
我走近了些，苏万冷漠的神色才随之化作春风十里，苏万并没有受伤，我安心不少。
但刚刚那种神情，是杀意。
什么样的人能让苏万起了念头呢？
我去看被大雨冲刷着的死尸，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是……前几天那个来堂口捣乱的吴家瘪三吗？”
苏万沉默，秀眉一皱说，“他是冲你来的，我杀了他，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毕竟是吴家人，师兄那里，我会亲自去致歉的。”
我刚想说，你不用致歉之类的话，只见苏万又说，“还有一个人，刚刚这里还有一个人，我觉得很眼熟。”
苏万思索着，大雨倾盆地泼洒着他的四肢百骸，我开了伞，两人不做停留，走着走着，苏万朝着巷子口的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我打电话让人来处理现场，随后，气都来不及怎么喘的，跟着苏万消失的方向狂奔。
在一个荒芜公园口的地方，我看见了倒在花架下的苏万。
荼蘼的野蔷薇染上了杀戮的印记，苏万的鼻腔里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大雨下得过于密集，那些鲜血瞬间被冲散，聚集苏万四围，远远地就像是淡血泊。
我踉跄地奔驰而近，苏万喘着大气，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重复地说着，“有，有毒……是……是蓝…蓝…”
说着，大气也不喘地闭了眼。
数片雨打下的蔷薇花瓣盖在苏万的眉间心口，胸膛四肢。
杀戮的味道近了。
我能觉察出，我心口的深渊好似要跳出来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