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载酒问字(1/1)
夕阳近黄昏,犹挂树梢一脸窃笑。
天浩看着这幽深的河水,载满金红色的阳光,唱着浪曲懒洋洋地自西向东流淌着,像是用了开塞露一样滑顺而连贯。
肚子的咕噜声开始此起彼伏。他本在天界不吃也不喝,以高度有序的精微电磁能量为生,并不食人间烟火。但现在,他有了饥饿感。这饿魔开始百爪挠心,让他心慌意乱。
“先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 天浩无语问苍天:“明明是你劈了腿,还要把我变成鬼。河岸没有咖啡座,一切都是孰之过?见惨不知悔,必遭万人捶!” 天浩被自己的肺腑之言吓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在诅咒,他有了人性。
……
身体饿到虚脱,恨不得在嘴里支口锅。
“来两条鱼!” 天浩观察四周没有其他人,便弱声对着河水发令。
话音刚落,“啪啪” 游跳到岸上两条半斤多的鲤鱼。
“都游回去,给我上两条熟的。” 天浩不满地摇头。
“臣妾做不到啊~” 两条鱼哭哭啼啼。
“那都下去,给我上两条大点的!” 天浩嫌弃地挥手。
话音刚落,这两条鲤鱼便压花入水,顷刻间又跳岸上两条三斤多的。
天浩在附近采了几片比较大的牛蒡草叶,把两条鱼并在一起包住夹在腋下,开始迈着沉重的步子低埋着头顺着河坝的台阶往上走。
鱼尾挣扎乱摆,打碎了草叶,天浩无心理睬,践踏着台阶。
他喘着粗气,拾级而上,刚走到路边要深吸一口,一辆风风火火的绿越野车由远处飞驰而来,一个急刹,滑停在天浩面前。
副驾驶车窗落下,坐着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主驾驶。天浩也顺势看去,开车的是一个健硕的中年女人。
“看看,这就是你们这帮天天搞垂钓的!” 女人一边看着胳膊里夹着鱼一身落魄的天浩一边忿忿地对车里的男人吼叫:“眼里只有鱼!为了鱼,连杆都不要了!就更别提什么夫妻感情了!以后再让我抓到你钓鱼,连人带杆都扔河里去!”
天浩懵了,一听到河令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呆呆地竖在那里,像一棵垂柳。
女人丝毫没有消气,继续对着老公飞扬跋扈地讲着道理:“今天是他给你上这一课,要是明天你成了素材,别怪我没警告你,活体变标本!” 男人没有言语,看得出他在努力消化吸收。
“把学费交了!” 女人拿出几张一百的新钱扔给男人呵斥道。男人刚把钱刚递出车窗,女人一个弹射起步,留下一团祥云般的尘土和还没有落地的几百块钱在空中摇曳。
“是不是碰着什么脏东西了!” 天浩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被施了咒,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彪女人的声音在激荡。他努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恢复神智:“我鱼竿呢?!……”
……
天浩加快了脚步,一路问询着,朝身份证上标注的地点找去,并不理会路人们怪异的神情和背后的议论声——河水都淹不死的人,口水又能如何呢。
……
在离家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天浩驻足观看:和村里的其他建筑一样,南北朝向,很普通的一幢二层洋房,白色院墙,古铜色双开大门;庭院东南角一棵红枫古树,枝头伸出了墙,像是在骂街;院西墙边居中位置是一个景观水池,因为此处正上方水气格外充沛;一条步石路铺在前院正中偏西位置绕过洋房直达后院,这条路线的上方阴阳之气俱重,必是常走人的。纵观全局,整个庭院上空笼罩着一层黑灰色的氤氲煞气,而以后庭院更为叠瘴。
“难怪你会跳河。” 天浩喃喃自语,“走夜路都会被搭肩。”
“啪!” 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打在天浩的右肩膀上。
“孽畜!” 天浩吓得一激灵,碍于左臂夹鱼,右手立刻不停地布阵做符摇先祖。
“勤洛,是我!” 一个烟嗓的女声纠正道。
天浩慌忙转过身,是个20岁上下的异性,扎着高马尾辫,穿得很简洁,长相干净,清秀灵动;嘴唇发干,脸色苍白,外加冰冷的手,活脱像半个鬼,一搭肩透心凉魂飞扬。
“月经不调你出门干什么?你谁啊?” 天浩刚才的恐惧点变成了此刻的怒气线。
“怎么水裆尿裤的~” 女生白了勤洛一眼,笑着继续说道:“在我家门口神神叨叨的,中风了?”
“跟你有啥关系,你是干啥的?!” 天浩有点不耐烦了,“这是你家啊?” 他指着旁边庭院问,“你叫什么?” 他想知道这女生的来历。
“勤洛你是真疯还是装傻呢?我堂姐跟我说你跳河了,我挂掉电话就到处找你,你电话一直关机,我担心死了,你竟然这种态度!你是不想还我钱了吗?”
“你堂姐是谁,救我的那个医生?”
“那是她同事,你在她们医院出名了。”
“我跳水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其实这个动作从技术层面来说,难度系数并不大,但我完成地不够好,入水声大,没压住水花。” 天浩越说越气,也越说越落寞:“所以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论是来自水面的,还是来自心灵的。触底后我头脑变得一片空白,记忆都涝死了。敢问你芳名是?”
天浩在说勤洛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怒己不争,哀勤不幸。复杂的情绪溢于言表。
那女生起初是微笑地看着勤洛满嘴跑火车,像是在唱一首生还者之歌。可等她发现勤洛的表情变得略显凝重和悲伤,她似乎意识到,有一种可能,勤洛是真失忆了。
“我是诗玟。” 声音很小,但不减沙哑。她难过的有些难过。
天浩看着这个眼前比自己矮半头的女生,她的悲喜转换像盛夏的太阳雨一样善变无常,就像蝌蚪变成娘,她像地狱,也像天堂。天浩真想从勤洛的记忆里读取些有关这个女生的片段,可惜他做不到。因为虽然看上去他和勤洛是一个人,但在灵魂深处,天浩深知彼此泾渭分明。勤洛的身心也总是本能地对天浩关闭着,甚至是为了不失去自我意识而排斥着的。
人类的身体是有趣的,比如他对天浩的态度:之前为了生,他用力吸引;现在为了存,他保持排挤。而在两种作用力下,他们仍为一个人——对立又统一。
对于这个 “对立又统一” 的概念,天浩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这就好比一个人在屁股中间夹了一张砂纸,然后他放了个屁,可是这屁到底还是一个声响,一种味道。虽然实际上这屁是被砂纸切割成了两半,但它的副作用仍是被完整表达和呈现的——天浩和诗玟被熏的各退好几步。
“着凉了,望海涵!” 天浩一脸歉意,两条鱼已口吐白沫。
……
身为二等秘术家,天浩知道自己永不湮灭,勤洛的肉身则不然,因此他自有恐惧与封闭自保的本能。为了达到真正的合一、信息互用,占优的天浩主动做出妥协,开始同化自己融入勤洛的肉身:如在其内,如在其外,你若吃肉,我不夹菜;先走脑,再通筋,最后一起心连心,两个冤种若比邻。
“我是天浩,但也是勤洛。” 天浩心说:“因为没有我,这身体会死掉,我是他的新魂魄,他的命;而没有他,我便没有这肉身感知,我本是天界的至纯灵体,不会经历物质体验,因此他是我生命的拓展,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当然也是我的命。”
天浩心里刚完成意识通告,一道金白色的光从头顶上空极远处雷射而下,从勤洛头顶贯穿身体垂入大地。紧接着又有一束红光从大地穿过身体升入极空消失不见——合一礼毕!勤洛整个身体漏电般酥麻。
这一切是诗玟肉眼所看不到的,她只是看到勤洛嘴歪眼斜身体微抖。
“你又要来?” 诗玟吓得又退后一步。
“再来鱼也顶不住了。” 勤洛正了正脸,“去我家,烤了它。” 说罢,带着诗玟,刷过人脸识别,步入庭院。
绕过屏风,勤洛打了一个响指。
“你干嘛~” 诗玟嗲声问道。
“不。” 勤洛一脸不屑。
响指是为驱散前庭的氤氲之气,他不想诗玟浸染,随后又握拳摊手,释放了一个剔透的能量罩把屏风后的两棵丁香树拢盖——它们本不该在这个位置,只是勤洛现在无暇移栽。
“去买点啤酒,路上忘了。” 勤洛把钱递给诗玟请求道。
“你家酒柜里不是有吗?”
“我想消费。” 勤洛坚持:“一分别剩 ,看着闹心!”
“呸!” 诗玟转身出去了。
勤洛之所以支走诗玟,是因为他环顾四周发现院内还有其他的问题亟待处理,而这不再是几个能量罩能轻易搞定的。
……
化解完毕,勤洛起火烧炭。
……
“这鱼味真香啊~” 墙外诗玟载酒而归,烟嗓声顺着西南风吹进院来,伴着烧烤味飘向东北角。
“这都是你刚弄的?” 进了庭院的诗玟看到变化,嗓子差点惊破了音。
“你也来一罐吗?” 勤洛见怪不怪,“啪” 的一下开了一听啤酒,看着诗玟问道。
“你不是说我不调吗?!” 诗玟气急败坏,“明知故问,讨厌!” 她心里摔摔打打。
“等下!” 勤洛拍了下脑门,转身进客厅,取了一瓶纯净水出来。
在手里摇晃了三下,勤洛把水递给诗玟,二人开始吃烤鱼。
诗玟拧开瓶盖,纯净水如雪碧般,不停地冒着气泡,发出“嘶嘶”声。
“怎么是汽水?” 诗玟好奇地看着勤洛。
“富氧气泡水,对你身体好。” 勤洛举罐碰杯劝饮。
……
庭院的夜晚很安静,静到哪个飞虫打个喷嚏勤洛都能辨别它有没有犯鼻炎。
二人还在吃着烧烤喝着酒水聊着天。
“所以你就跳河了?”诗玟继续追问:“那条河表面平静如水,但是河底却暗潮涌动,手机是别想再找到了。记事本没丢吧?我要放回去的!”
“记事本?我扔了一个,因为……”
“什么?我……!!”
诗玟一声惊雷献芬芳,却被勤洛拒收。勤洛的记忆仍然是碎片式的,像繁星一样离散并闪烁恍惚。他还没有想起、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看着坐立不安的诗玟,劝她平和。
“本里记的,你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吗?”诗玟并不甘心。
“是哪方面的,给点提示。”
“我……” 诗玟心塞语顿,赶紧喝口水拍着胸顺顺。
“咦?这不是水吗,怎么也有酒醉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诗玟双眼开始迷离。
“你是醉氧啦。” 勤洛一脸坏笑。
月上卧墙杏,夜深人不静。
……
二人疲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