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03(1/1)
“他三番五次故意刁难你,究竟想干嘛?”
“当然是想多捞点钱咯,他觉得3%太少。”
“3%还少?算下来有十万块吧。”
“十万多,将近十一万。”
“签个字就能白白得十一万的好处费,还不满足,太贪了吧。”
“人心哪有知足的时候,他现在要6%的回扣,我暂时没答应,只说要考虑一下。”
“既然他那么贪婪,不如请石总出面,直接跟他老板谈,怎么样?”
匀山的话差点捅破他心中的秘密,庆文一惊,连忙否决道,“不行,绝对不能找老板,我可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我承诺给李经理回扣,懂吗!”
匀山吓一跳,“啊!?为,为什么?”
“我说了你也不明白,等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匀山是职场新人,做事规规矩矩,不会耍心眼。而庆文与他不同,身为职场老手,他懂得如何从公司业务中寻找机会为自己谋利。他否定匀山的提议,甚至怕他说漏嘴,正是由于在报价上做了手脚的缘故,他报给李经理的价格比公司定价高出十二万,打算中饱私囊。
庆文拒绝求助老板,匀山虽不理解,但也不奇怪。毕竟他能力强、本事大、办法多,尤其在业务谈判方面连老板都十分赏识,相信目前这点困难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说了太多话,加上气愤,庆文感到口渴。他走到床尾的木柜前,打开暖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拿着杯子返回床边坐下,他问匀山,“今天公司里怎么样,有什么事吗?”
庆文没有回公司,在客户那里出差一整天,连谈判结果也是通过电话向石总汇报的。
“都是小事,石总让我送了份合同去华诚盖章。”
庆文抿了两口水,放下杯子惊讶地看着匀山。
“他叫你去?”
“嗯。”
庆文一边思忖,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宜家的项目终于敲定了,那两块牌子能赚二十万。”
“二十万,利润挺高嘛。”
宜家项目是指宜家在北京银河大厦投放的两块户外广告牌,它们有一百五十六平米大小,售价一百二万一年。本来是华诚传媒的牌子,后来因为他们接了内蒙古电力(集团)的五十五块地铁甬道灯箱,忙不过来,华诚便以八十万的友情价转送给华伟。那两块广告牌刨去制作和运营成本,一年的净利润在四十万左右。
匀山刚刚接触户外广告这个行业,还处在学习阶段,根本不知道利益链上各方的纠葛、分配等内幕,所以他的看法十分浅薄,以为赚了二十万是个不错的成绩。
庆文很清楚这个行业竞争有多残酷,钱多难赚,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操!一年二十万,只要不亏就烧高香了;正常来说那两块牌子的利润该有50%,但因为是友情价,除去请客吃饭打点,公司真正能赚到的钱其实没多少。”
“什么!还要请客吃饭?请谁?”
“当然是请街道办相关部门的领导。”庆文说着从上衣内兜里掏出包烟来,点了一根,“因为你刚入行,有许多机密还不懂,做户外广告,如果没有一定的关系和人脉,公司想存活下去都困难。就拿手续审批来说,要涉及工商、城建、城管、规划等多个部门;万一牌子占用了绿地,还得跟园林部门的人打交道。这么多关卡都与利益相关,不打点到位,你连审核都过不了。”
匀山惊得直咋舌,这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范围,想不到一块小小的广告牌背后竟然会牵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利益与关系。
“石总有关系吗?”匀山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我听说他一表舅是市人大代表。”
“哇!想不到他的后台这么硬。”
“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庆文猛吸一口烟,然后把快要燃到滤嘴的烟蒂丢在地上踩灭,接着用沉着的语气说,“户外广告就像块蛋糕,想从中分利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但要跟街道办相关单位拉好关系,还得和他们利润分成,具体分多少怎么分,也完全由对方决定。我们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
听了庆文的话,匀山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疯狗抢食的画面。那时,他还不完全明白,为了钱财人们何以如此疯狂。直到两年后,当父亲因车祸住院,而他借不到手术费时,才终于理解人们为钱疯狂的原因。
谈话结束后,庆文的心情也平稳了。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准备洗漱。
坐在书桌前的匀山思虑半天,压不住内心的冲动,最终决定把遇到席暮云的事说给庆文,不为别的,他就想听庆文亲口说出他对她的态度。
“今天,我碰到了一个你的熟人。”
匀山故作神秘,企图引他的好奇。
庆文脱下皮鞋,连同袜子摆在床底,换上了拖鞋,还给牙刷上挤了牙膏。
“谁呀?”
“你猜猜。”
“猜个屁,你快说,我要刷牙了。”
“我遇到了昨晚那女的……”
“席暮云?”庆文瞥了匀山一眼。
匀山点点头,高兴地说,“原来她在华诚上班!”
“是啊。怎么了?”
庆文的语气出奇冷静,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没什么,突然碰见感到有些意外。”
“你和她聊天了?”
“聊了,还一起吃的午饭。”
庆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蹲在洗脸盆上方继续刷牙。
“我看她对你好像挺痴情的。”
“是吗?”
庆文停止动作,转过头愣愣地望着匀山。
“今天她找我打听了一些事,问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所以冷淡她。”
庆文哂然一笑。
“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告诉她我不清楚。”
“你猜猜她信不信?”
“她肯定不信,但好像也无可奈何。”匀山说着把摊开的书合上,站起来打个哈欠,伸伸懒腰,饶有兴趣似地问,“那你对她怎么样?欢不喜欢?”
“老兄,我和她只是玩玩,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喜欢她。她也真是的,一点玩不起……”
匀山以半开玩笑的语气插科打诨道,“人家对你那么真心实意,要不你就收了吧。”
庆文白他一眼,“操!不用你多管闲事。”
从谈话的第二天起,庆文就把席暮云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其实,早在和她私会的那晚之前,他已经猎获了一名十九岁的女大学生。他第一眼就被她给吸引了,因为她与“苍井空”十分相像,乍一看以为是同一个人。
周六。凌晨五点,当时匀山还在梦里。庆文被一阵刺耳的铃声给惊醒,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伸出手在桌头摸索了几下才拿起手机,等听清对方的声音,他立刻睁开眼睛,浓郁的睡意一扫而光。
今天,他和匀山计划去看明星。据说刘德华和李连杰要去八一影视城拍电影,二人早在周一下午就报了群演。
庆文翻身从被窝里滑下床,一边穿衣服裤子一边对用被子蒙住脸的匀山喊,“白匀山,起床!起床!曹哥来电话了,叫我们赶快去集合。”
匀山醒来后,推下被子用带着浓浓的鼻腔音问,“几点?”
“六点半,万隆汇洋时代广场集合。”
“喔!现在几点?”
“五点十五分。”
见匀山躺着没动,庆文立刻吼道,“还睡,再不起床就赶不上车了。”
在匀山忙着起床时,庆文马不停蹄给另一个人打去了电话。
洗漱完,二人急匆匆走出了大院。
九月的北京天亮得相当早,刚过五点半,天边已泛起一抹橙色霞光,但大部分天空还是乌蓝乌蓝的,整个城市仍在沉睡。马路、街道空旷而寂静,街灯像地狱的鬼魂,孤零零站在路边上泛着森森白光。再过十五分钟,第一批环卫工人将穿上工作服走出家门,开始上班。
二人从胡同出来,穿过匀山那晚晃荡过的街道,一直走到广安路西侧。万隆汇洋时代广场在六里桥西面,距此不远,走路只需二十分钟即可到达。途中,他们遇上不少同样接到电话的群演,个个像孤魂野鬼,突然从某个岔路口闪出来,渐渐地大家组成了一支队伍。
“喂,哥们,你们那个组的?”
尽管彼此不认识,甚至看不清对方面容,但都热情地跟对方打招呼。
“我们是地雷战传奇剧组的。”
有人回应道。
“抗日剧啊,一天多少?”
“行情价八十,管午饭。”
“八十,还不错。”
“你们是那个组的?”前面有人问。
“古装剧组,电影名叫‘刺马’。”庆文答道。
“哦!我知道,导演是个香港人,叫什么辛!”
“陈可辛!”
“对对对,陈可辛。他们剧组工资低,一天才五十。”
“是吗,我刚接到通知还不知道价格,等会问问曹哥。”
“不骗你小伙子,我们几个刚刚从那边转过来,他们组就五十。”
“知道了,谢谢兄弟。”庆文对他们高声道谢。
自从有了王宝强的成功先例,庆文身边不乏有上班族或者梦想一夜成名的人纷纷加入到群演行列,并以此为事业。他们忍受着又脏又臭的戏服,拿微薄的日结薪水,每天早早起床,做好随时听候调遣的准备。
庆文、匀山与那些人目的不同,这次跑来当群演,完全是为了看明星,对于演戏、工钱并不那么在意。走了四十分钟,队伍终于赶到集合地。六台大巴一字排开已等候在广场前的辅道上,车门敞开;群头们站在车头前,手持喇叭大声口喊,“刺马的群演来这边,我们是三号车。”“地雷战传奇的群演来四号车,请大家先看清楚号码再上车,别上错了。”
人影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钻进了大巴车。庆文和匀山上前跟曹哥打招呼,接着登上了他身后那辆车,在倒数第二排左边的两个空位上坐下。庆文立马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哎!宝贝,你到哪儿了?”
匀山不知他打给谁,盯着车窗玻璃静静聆听。
“哦,那你快点,我们在第二辆三号车上,再过十分钟就开车了!”
庆文刚挂了电话,匀山立刻转过头问道,“是谁呀?”
“我女朋友!”
“女朋友?”
“对啊,新交的,才二十岁,还是个处女。”
庆文得意地笑了。
“我靠!又被你祸害了一个,老天真不开眼!”
匀山心里再次泛起微微的酸意,故意揶揄他道,“照这个频率,我看用不了多久北京城的女孩都会让你玩个遍。”
“嘿嘿,如果美梦成真,那我也不枉此生了。”
对找女人这种事,庆文一向都大大方方承认,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或者感到羞耻。他甚至还把睡过多少女人当成一种荣耀,常常在匀山或其他同事跟前炫耀。
俗话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对于从没尝过爱情滋味的匀山来说,根本不能体会约会的美妙。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跟不同的女人睡觉,是什么感觉?”
庆文笑了,颇为玩味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幸福,会让你感觉人生是如此美好。何况,我这个人不贪心,等睡足了三十个就老老实实结婚。”
“为什么是三十?”
匀山对庆文定这个数字颇感好奇。
“三十而立呀,达到这个数字就该收起心认真生活了。”
庆文的回答显然不是胡诌,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匀山不禁为自己的浅识感到羞愧,因为他始终认为庆文和女人厮混纯粹就是好色。当再次见识了他的深刻,匀山对庆文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
“高!”匀山竖起了大拇指。
庆文再次滑开手机上盖,看了一眼。
“操,六点十七分了,她怎么还没到。”庆文合上手机,伸直脖子朝车门处张望。
这时,不断有人上车来,左右瞧瞧,然后挑个满意的位置坐下;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庆文着急了。
“该不会迷路了吧?”他嘟囔着又一次滑开手机。
“她从哪里来?”匀山问。
庆文点开通话记录,拨了备注着“宝贝”的号码。眼睛始终没离开车门方向,过了几秒才回答道,“海淀。”
“那么远!”
话音刚落,车厢里忽然亮起了灯,前门口出现一顶白帽子,紧接着群头曹哥的脸露了出来,他站在两排座位中间的过道上,向车厢里张望,然后开始数人头。四十个座位几乎满员,唯独最后一排还空着两个位置。
“差两个,没时间等了……”
曹哥在车厢中段停住了脚步,正准备回车头去。
“曹哥!曹哥!麻烦您再等一等!”庆文急忙站起来留他,“还有一个人马上就到,等一分钟!”
“谁呀?”曹哥不耐烦地问。
“我朋友。”
“你叫他搞快点,没(mo)时间咧,八点钟我们要赶到影视基地呢。”
曹哥用带着山东口音的方言说道。
“好好,我马上打电话催她。”
不等他滑开手机,一个身穿红色卫衣,脸被帽子遮住的瘦小影子冲上车来,正站在前边朝里面张望。
“慧慧,这里!”庆文向她猛挥手。
那黑影似乎笑了一下,朝他快速走过来。
庆文对匀山使个眼色,“你坐后面去。”
“啊!为什么?”
“废话少说,赶紧。”
尽管心里不爽,但匀山还是乖乖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等那黑影走近,脱下帽子露出脸来,果然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
“真是不好意思,害你起来这么早。”庆文为自己叫醒她的行为表示道歉。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来凑热闹。”
刹那间,忽然听到一阵美妙的声音,略带沙哑,但又清亮;那声线自带一股悲怆感,令人不自觉地喜欢;匀山感到自己灵魂仿佛升了天,在吟吟地笑。他相信任何男人只要听了她的声音,一定会沦陷。
“人到了吧!”曹哥朗声问。
“到了到了,谢谢曹哥。”
曹哥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到司机身旁说,“出发吧,师傅。”
司机依言,发动了汽车。
车子由G4辅道开出,向西行使半个小时,在六里桥立交桥右拐,转入了京港澳高速。等车子在高速上平稳行驶时,庆文才向匀山介绍道,“这我女朋友,彭文慧。”
匀山点下头,“你好!”
“你好!”
“白匀山,同事兼室友。”
彭文慧冲匀山微微一笑。
简单介绍完,三人坐回椅子上。这时,司机关掉了车顶的电灯,车厢里顿时陷入昏暗。刚刚还在小声聊天的其他人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大家都睡着了,鼾声渐渐四起。
匀山坐在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闭着眼睛假寐;然而,每隔一段路程,总有灯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像块白布在他脸上晃过,扰得他难以安睡。实在受不了,匀山索性睁开眼,望着窗外将明不明的楼群发呆。
忽然,从昏暗的玻璃车窗倒影上,他看到庆文正在和女友亲吻。
匀山收回视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想着刘德华什么时候会来,怎样才能看见他。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向前行驶着,太阳像滴墨点由天边渐渐韵染开来。在人们的殷切期盼中,世界开始苏醒,远山、森林、楼群还有成群的信鸽,都显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八点零五分,大巴车停在八一影视基地城的大门前。群演们纷纷下了车,跟着曹哥来到一辆货车前领取道具戏服。等大家换上清兵装,匀山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回了古代,每个人脑后都拖着一条长辫,胸口还印一个大大的“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