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雨01(1/1)
国庆节后,杨泉在广安路一带应聘了七家餐馆,遗憾的是无一成功。抛除竞争因素外,他流浪歌手似的穿着打扮给老板们留下了轻浮的不良印象是导致面试失败的主要原因,但事实上他本人并非他们认为的那样不踏实。
求职接连遭挫,这给杨泉内心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初来时的牛犊自信以及满怀期待逐渐变成了失望和无奈。当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中的压力变得像泰山一样沉重。起初,庆文宽慰他别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成功。可是,时间一久,发觉他老是失败,并且成了自己的一个包袱时,不禁郁闷起来。
只要匀山不在场,庆文就会说些重话来奚落表弟,试图激发他的斗志;但杨泉总是一语不发,以沉默来对抗表哥的说教。那段时间,为了排遣苦闷、孤独,杨泉常常去街上玩游戏,以此来释放积聚在心里的压力。
见表弟一副破罐破摔的德行,庆文失望至极。
“你是怎么打算的?难道一辈子就在网吧里虚度光阴吗?”
一天早上,临出门上班前,庆文再次数落表弟。
杨泉不敢回应,他把头低下,任凭屈辱和不甘充塞内心。求职失败纵然令人难过,可表哥那冷嘲热讽的语气以及鄙夷的目光更加让他倍受伤害。每当这时,他真想一狠心离开北京,逃到终南山去当一辈子隐士终老算了。
但终究,他没勇气去实施那一疯狂构想,冷静下来后,决定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来逃避现实和压力。他去离租屋稍远的网吧,在里面痛痛快快玩了三天三夜。直到花光身上所有的钱,第四天早晨八点才离开。杨泉头晕脑胀、筋疲力尽;两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走起路来仿佛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运送蔬菜的小货车给撞倒了。
上午十点,庆文坐在去往通州的公交车上假寐,一阵铃声把他吵醒。庆文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显示来电是六里桥的L医院。听对方说他表弟被车撞了,庆文登时魂飞魄散,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下一个站台急忙跳下车调头往回赶。原本对表弟忽然消失还有些不满,但现在心里只有紧张。
据医生讲,表弟是被肇事司机送来的,司机本人已被交警拘留。
杨泉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左手吊着针。
骨科门诊室里,庆文坐在一位中年医生对面。医生大约五十来岁,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金边眼镜,面相温和,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大夫,您好。我是杨泉的表哥。”庆文焦急地问,“我弟弟怎样了,他没事吧?”
医生瞅了庆文一眼,找出病历,慢条斯理地说,“从检查的状况来看问题不大,因为撞击他出现了脑震荡现象,只要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听医生这么说,庆文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右臂尺骨骨折相当严重,必须尽早做手术,否则错过了最佳治疗期造成永久性损伤,恐怕会影响手臂的功能。”
听到骨折,庆文又害怕起来,连连点头,“我知道了,那么请大夫尽快安排手术吧。”
“我先开一张单,你去办理住院手续。”
“嗳。知道了。谢谢大夫。”庆文感激涕零。
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庆文来到一楼。缴费窗口前有十几个人正在排队,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轮到他。收费员是个穿着白大褂戴淡蓝色口罩的年轻姑娘,庆文把身份证和通知单从拳头大小的玻璃窗口推进去。
她拿起来快速浏览一番,然后开始操作电脑。
“一万三千八百块。”
“多少?”
由于口罩遮挡,庆文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爬近窗口再问。
“一共是一万三千八百块!”她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庆文一惊,脱口而出,“我操,这么贵!”
收费员的眼里立刻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先生,请不要讲脏话好吗,这里是医院。”
“对不起,对不起。”
庆文一边道歉,一边掏出钱包来。细数之下发觉包括零花钱在内共有八千,还差五千八。庆文担心又要重新排队,只得向对方说明状况,最后,虽然押金不够,但收费员仍然给他办了手续,并告诉他后续补齐也是允许的。
下午两点,打过麻药后,杨泉被推进了手术室。
庆文在走廊上打电话给匀山,向他求助。
当时,匀山正在办公室里给意向客户做营销方案,听到消息吓了一跳,急忙请了假跑出公司,取钱送到医院来。
手术花了将近一小时三十分钟,四点结束。杨泉被推出来时右臂已经打上了石膏,鼻梁和大腿擦伤的部位都做了包扎处理。他虽然醒了,可麻药的余韵似乎还未彻底散去,看起来有点呆滞。
杨泉被安排到五号病房。
匀山询问杨泉出车祸的来龙去脉,庆文只知表弟是在离开网吧后过马路时被小货车撞倒,具体细节也不清楚。匀山在医院待到六点才离开,由于要看护表弟,庆文没回租屋。
七点钟刚进门,手机就响了。这手机是他在商场国庆促销节上买的,因为工作需要,方便客户能够随时联系到自己;同时,也便于自己联系朋友之用。匀山一看,是暮云的号码,他赶忙按下接听键。
“喂?你搞什么,干嘛不回我信息?”
暮云劈头盖脸地问起来,听语气好像很生气。
“什?什么信息?”
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匀山像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我发给你的!”
“你发给我的?”匀山想了想,“噢,知道了,你先等等,我看一下。”
他点开信箱,发现有七条未读来信,全是暮云发的。
“真是对不起,下午太忙了,没注意到你的信息。”
匀山连忙道歉。
对匀山来说,今天真够忙的,自接到庆文电话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先被杨泉撞车的消息吓了一跳,接着请假取钱,再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最后和庆文一起给杨泉采买了住院用的物品,如脸盆、毛巾、洗漱用品等等,大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忙?你在忙什么?”
“我去医院了。”
“去医院干嘛?”
“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
“你……,怎么了?”
暮云停顿了一下,匀山能感觉出她很紧张。
“噢,我没事,是庆文的表弟被车撞了,要做手术却钱不够,所以我送钱给他们!”
“这样啊,他严重不?”暮云的语气温和下来。
“听大夫说不太严重,有点轻微脑震荡,但手臂骨折了!”
“怎么会这样?”
“事故的原因还不清楚,要等到交警处理完或许明天才知道了。”
“哦。”
匀山舒了口气,问道,“你这么急找我,有事吗?”
暮云的信息他还没点开。
“是这样,问一问你下周六有空吗?”
“下周六?”匀山想了想,应该没别的安排,便回道,“可能有,怎么了?”
“你不是让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吗,正好有一位美女,想不想认识?”
“真的?”匀山喜出望外。
“那当然,你以为本小姐在开玩笑吗。她的名字叫徐霁雨,是我的朋友,比我小两岁。”
“可以啊,给她讲过我吗?”
“讲了,我告诉她你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莫非她也是?”
“嗯,跟你简直绝配。”
“那太好了,既然如此,必须见上一面。”
约定的日子眨眼就到了。若说不期待那是慌话,但不迫切倒是真的。眼下,匀山对找女朋友这事比较谨慎,他心里明白,自己还没做好成为某个人男友的思想准备。不过,话说回来,能有一位异性朋友交往也不坏;毕竟,爱情需要练习和培养。
周六早晨,匀山在七点钟醒来,打开窗户一看,才发觉外面下着毛毛细雨,空气湿润而清爽,更加深了秋意。庆文还在睡觉,头包在被子下面。昨天下班有朋友约他去按摩,直到半夜两点才醉醺醺地回来,衣服没脱就倒在床上睡了。不知道今天是去农大陪女朋友还是在家休息呢,不去管他,自己的事要紧。
匀山洗漱完,拿上一把伞出门了。
昨天约定今天上午十点钟在海淀图书城会面。据暮云讲,徐霁雨今年二十四岁,单身,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在中关村某文化公司上班,负责撰写广告文案。尽管暮云夸赞她人见人爱,但匀山很理性,并不全信,他认为暮云的话有所夸张。
今天是初次见面,匀山穿上了西装。
站在车厢内,凝望着窗外不断向后移去的街景,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即将见面的人的模样,那位徐霁雨究竟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他已浮想了很多遍,纷乱的思绪搅得他难以集中精神。
车上坐满了小学生,都穿着相同的校服,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没有停歇。匀山环视四周,望着这些稚嫩的脸孔,深感少年像花儿一样美好。
九点二十,他在图书城站下车。雨停了,天空中太阳露出朦胧的影子。匀山走到站牌背后的人行道上,用手机打给暮云,对方告诉他她们已在二楼的西堤咖啡馆,叫他直接上去。
一分钟前还没什么感觉,马上就要见面了,匀山却突然紧张起来,心狂跳不止,腿像灌了铅异常沉重,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因为太高兴?匀山从大门口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考着如何跟她们打招呼。这个时间点,书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论是大人、小孩,或站在书架之间或坐在过道上,都沉醉在的世界中。
匀山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纵横交错的小腿,沿着左手边的楼梯登上二楼。二楼没有书架书柜这类超大型家具占据空间,布局自然比一楼宽敞。在下面读书读累了,就上楼来调节一下精神,消遣一番。这里不仅有冷饮店、便利店、面包店、中西餐厅和咖啡馆,还有钢琴、绘画、书法、陶艺等诸多才艺培训机构。他从中间往前走,扫视着左右两边的店铺,寻找西堤咖啡馆。
“小白,这里!”
就在他走到第二个垂直电梯口附近将要转弯时,一个声音从前方某处传来。循声望去,在左面那一排店铺大概三四米的地方看到了西堤咖啡的招牌,那家店规模很小,不像星巴克那般庞然、醒目。暮云和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正坐在外面的散座上,朝他挥手。
女孩十分清瘦,更年轻。
看见她,匀山不由地感到紧张,但旋即又强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快步走过去,笑着对二人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你可真够夸张的,居然穿西装来。”
说完,暮云笑了,她从旁边的空座处挪过来一把椅子。
“今天我七点多就出门了,可是路上车太多有点堵,耽搁了时间。”
“行啦,不用解释我们理解。”暮云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一指旁边的女孩,“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徐霁雨。”
“你好。”
她又指了指匀山,对女孩说,“他是白匀山,之前给你提过,在华伟传媒工作。”
“你好。”
霁雨微笑着点下头。没想到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带着童音。
“你喝什么?”
介绍完,暮云问他。她们已经点了两杯摩卡,匀山拿起菜单看了看,说,“红茶吧。”
暮云转头对一位拿着空餐盘正巧路过的男服务员说,“请给我们来一杯红茶,谢谢。”
“最近你在忙什么?”
服务员离开后,暮云又问他。
“我在跟进远洋地产的机场吊旗。”
“噢,是新项目?”
匀山点点头,“星期一刚签了安装合同。”
“是你的单吗?”
“不是,是石总的单。”
“有多少张吊旗?”
“大概两百个左右。”
在二人谈论业务方面的话题时,霁雨静静地坐着,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移动。暮云的问话把匀山从紧张情绪中解救出来,业务话题在服务员送上红茶后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