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恶相01(1/1)
早晨六点,天边隐隐浮现一道微弱的白光;此时,黑夜占据着整个世界;寒气袭人,冷风吹得树枝呼呼作响。时间一点点流逝,那道微光仿佛挣脱了山峦的束缚,跃上天空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把四周渐渐染白。
不久,太阳升起,天放亮了。厨师、村长和受邀来帮忙的几位邻居在七点左右陆续到家。“今天全拜托您了。”匀山和村长简单交流一番,便回卧室去看暮云化妆的进展了。村长把邻居们聚在一起开始分配任务,所有妇女去厨房帮忙切菜、清洗碗筷和碟子,男人们负责搭建棚子、摆桌椅,备足香烟、酒、糖果和茶水。
经过一个多小时奋战,将近九时,准备工作终于尘埃落定。
一小时后,今天的第一批客人陆续到场,知客把他们一个个引入安排好的位置。与此同时,化妆师正在卧室里紧张地给二人打扮;匀山换上新西服,暮云也穿上了白纱;除此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一套敬酒时穿的中式婚服。
“外面怎么样,人来了吗?”
暮云闭着眼睛问,化妆师在给她画眼影。
“来了,大概有二十多个……”匀山走到门口,把布帘掀开一个角朝外望了望。
“多亏有赵叔帮忙,不然我们的婚礼就头大了。”
“是啊,晚点我们要好好地感谢他。”
“你说,我们送他什么礼物好呢?”
匀山想了想,说,“送他两瓶酒怎么样?”
“对嗳,送酒,酒最适合他那个年纪的胃口。”
化妆师也适时地表示赞同这个提议。
“决定了,就送酒。”暮云说着睁开眼睛,妆面已经完成,接下来该盘头发了。
“这边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化妆师梳着头发,瞟了一眼匀山,答道,“半个小时左右。”
匀山滑开手机上盖,看了看时间,现在离婚礼开始还有四十分钟。随着婚礼一点一点逼近,他的心情越来越激动,整个人被紧张、兴奋所支配,简直坐立难安。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分钟都停不下来,总是不时地掀开布帘偷偷朝外张望。
到了九点四十,所邀请的宾客基本到齐;大家三三两两聚集在院里闲谈,有几个沉默的老人安静地坐在饭桌旁抽烟。一群孩子活像老鼠,互相追逐打闹,在人群中乱窜。一向冷清的老屋此刻被喜庆、热闹包围。
十点十分,村长叫人点燃鞭炮,宣布婚礼开始。随着好日子的音乐响起,匀山和暮云在伴娘、伴郎的簇拥下,从里屋走出来,站到了邻居们的面前;主婚人赵村长不慌不忙丢掉手中的半截香烟,扶了扶眼镜拿起话筒,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稿纸,走到两位“新人”旁边,开始朗读新婚祝词。
伴娘的名字叫苏苓,是暮云的好朋友,匀山从没见过。昨天,她从北京远道而来。二人曾一起在“吉祥斋”当过服务员,且同住一间宿舍。苏苓虽比暮云小三岁,然而思想格外成熟,在为人处世方面比她老道。从认识开始暮云就很欣赏她,因为投脾气,所以无论在工作上或者情感上,两人无话不谈。
自从她去了华诚之后。不久,苏苓结识了一个男青年,也离开了“吉祥斋”。尽管她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但二人的友谊却从未中断。每逢周末,若没有其他安排,仍会像以前一样约伴逛街、购物或者聚餐;可以说,苏苓是她除了霁雨之外最要好的朋友。
想当初,她决定要和匀山在一起时,苏苓还曾反对过,理由是白匀山太普通,看不到潜力,有可能撑不起他们的未来;直到后来了解了真实情况,她的看法才有所改变。
伴郎由村长儿子担任,他是国内某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今年刚满二十岁。
婚礼在村长慷慨激昂的宣读中一分一秒地进行着,面对宾客们看热闹的目光,匀山扫描似的打量着席位上的每个人。不久,村长念完了祝婚词,下一项是跪拜双亲,改口献茶;可由于暮云的父亲不在现场,此项只能绕过,接着新人发言,感谢彼此的父母以及来宾。在喝过交杯酒之后,婚礼结束,村长宣布婚宴开始,请厨师上菜。
匀山和暮云则被三个女人推入了卧室,她们围在暮云面前,不停地道喜。三人是暮云儿时的伙伴,如今都已远嫁生子;其中个子最高、嗓门最亮的那位叫秋燕,这人性格开朗,说话中气十足大大咧咧,像个男人。
秋燕旁边的女人名字叫小梅,她留着短发,皮肤较白,看上去比秋燕年轻,但实际两人同岁,今年二十六。小梅中等个头、身材微胖,眼睛大大的,五官精致,若瘦下来绝对是当模特的料子。
第三个女人叫海霞,她话少,爱笑,给人的感觉十分温柔。
匀山被冷落在一旁,他识趣地退出卧室去了客厅。
“小云嗳!”
秋燕喊着暮云的小名,“你说说,去北京那么久,也不跟我们联系,是不是把大家忘了……”
“没有呀,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
“既然没忘,那怎么不打电话回来。”
小梅跟着发难。
“实在对不住,本来我想跟大家联系的,只是自己一直不稳定,所以就耽搁了……”
“真的吗?”
秋燕立即反问。
“嗯……”
三人并非真心责怪,见暮云道歉,也就一笑罢了。
“好,我们原谅你。只要你心里有我们,大家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小梅拍拍暮云的肩膀。
“这次回来,还去北京吗?”秋燕接着问。
暮云摇摇头,“不去了,我和他已经商量过,打算办酒之后到南方去看看。”
“啥?你又要走?”
“是的。”
“真遗憾,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分开了。”
“好舍不得你走。”
小梅拉住暮云的手。
“是啊,如今大家各自一方,要聚起来太不容易了。”
海霞也忍不住插话道。
“我明白,我也舍不得大家,可是没办法,待在这里我活不了。”
听了暮云的话,几人陷入了沉默。她的经历大家一清二楚,所以,希望她留下只不过是一个美好愿望。
“没关系的,虽然我们现在无法长久相聚,但可以打电话呀;将来,等我在外面稳定了,就接你们出去玩,怎么样?”
三人惺惺相惜,看了看彼此,一起握着暮云的手说,“好,那我们说定咯。”
另一边,匀山和村长并肩立在客厅门口,村长嘴里衔着烟;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只见匀山频频点头。
“不过,你们瞧瞧,在大城市里生活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她还像以前那么漂亮,又白又嫩,难怪能迷倒外地帅哥。”
秋燕抚摸着暮云的脸颊,调侃道。
“你别笑我了,其实大家都一样。”
“虽然我们同岁,但看看你,那么年轻,那么洋气,不像我们,天天种地干活,都老成了土包子。”
单论面貌、皮肤、身材,她们的确比暮云看起来年长。外形外貌上的差异,完全是由生活环境造成的。
“老实说,当年没跟你一起逃出去,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真后悔!”
小梅感慨地说。
当年,暮云逃婚前曾找过她,希望一起去外面闯一闯。那时,小梅已经辍学,在家帮父母种了一年水稻。不过,她拒绝了。
“我觉的你现在也不错呀,老公又有手艺又会赚钱,事事都听你的话,还不知足吗,别太贪心哦。”
“嗐,我那是贪心,你不了解,他就一木匠,算什么手艺,辛辛苦苦一年累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日子老是紧巴巴的不痛快。”
“人说‘行行出状元’,只要他肯努力,早晚会发达的,你对他要有信心。”
“对啊,发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秋燕附和着暮云说道。
“再说,你老公入行才几年,还很年轻,慢慢来吧,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海霞难得开口;话虽不多,但语气能给人力量和希望。
三位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着各自的生活。
“喂,小云,你老公挺帅嘛,是哪儿人?”
小梅问。
“甘肃人。”
“啊!甘肃,你怎么找个那么远的男人。”
暮云耸耸肩,苦笑道,“这个,我也没想到。”
“他家在城市还是农村?”
“在城里面。”
“经济情况怎么样,有几口人?”
“就三口,经济应该还行吧。”
秋燕朝门口瞅了一眼,然对暮云悄悄耳语道,“我听人说甘肃那边的人思想特别落后,都重男轻女,婆婆不待见儿媳妇,你要小心点,可别被他们欺负。”
暮云笑道,“不会啦,我看他爸妈挺好,不像那种人。”
“咦!这么说,你已经见过他父母了?”
“见过,他们人挺好,对我很热情。”
“是吗,也许因为你们还没结婚,可能隐藏着,一旦结了婚拴住你,真面目才会显露出来。”
“不会的,他们人很好,这一点我能保证。”
“可能是我多心,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我还感激你呢。”
提到这个话题,三人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回自家的公婆。
“喂,亲爱的。”
匀山朝她们这边走过来,“赵叔叫我们去敬酒。”
于是,在同伴的协助下,暮云麻利地换上中式婚服,托着酒盘和匀山一起在村长的引领下,开始逐桌敬宾客酒。院里总共摆了十七张桌子,大概六十人左右,一圈酒敬下来,匀山喝光了三瓶渝北老窖。
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匀山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全身的血气像烧开的水一个劲往头上冲;他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勉强喝了一口水,被暮云搀扶着摇摇晃晃回到卧室躺下休息。
“你先睡会儿,我去招呼客人。”
暮云替他擦干眼角的泪水,盖上毛毯返回了院里。
宴席持续到下午三点,等客人们散尽,赵村长向暮云交付礼金,之后与王大婶等来帮忙的邻居们也回家去了。送走邻居,稍事休息暮云又把苏苓送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
“保重呀,一路顺风。”
“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再见。”
目送公交车远去的背影消失后,暮云才沿着小路慢慢往家走。此时,太阳已落下山坳,夜幕开始降临,四周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冷;路两旁的田野里不时刮过一阵冷风,不远处邻居们的房子里纷纷亮起了电灯。
暮云边走边回味着今日的婚礼,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院里,只见桌椅板凳被整整齐齐堆叠在院子当中,如同一座小山。这些家具是村长帮忙租的,明天要还给主家。她简单浏览了一下,便匆匆进屋去了。心想匀山是不是还在睡觉,或者已经醒了。
家里乱糟糟的,客厅满地狼藉,到处是烟头、糖纸和瓜子壳;泡过茶的纸杯东倒西歪被丢弃在桌子上,里面还残留着茶叶渣滓。由于惦记着匀山,暮云此刻根本没心情打扫;她径直穿过客厅,推开了卧室的门。
见匀山脸朝里侧躺着,还没有醒;此前覆盖全身的毛毯有一大半滑落在地上,仅剩下一个角盖着腰部。她走过去,把毛毯重新铺正,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有点烫。
“看来酒劲还没过去,最好给他敷一下。”
暮云离开卧室,打了一盆温水湿了条毛巾,搭在匀山额头上。
被水一激,匀山猛地然睁开眼睛。
“嗯?……”
虽然他睁开了眼睛,但意识似乎还没醒;匀山双眼直勾勾望着顶棚一动不动。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
匀山目光茫然,似乎在问“这是哪儿?”。
“什么……”
不知道他咕哝了一句什么,根本听不清。等水的刺激消失后,匀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莫非新婚之夜就这么过了……”
原本,暮云对今晚还有所期待,毕竟,这是他们成亲的第一晚,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可是,望着丈夫沉睡的脸,她无奈地摇摇头笑了。为了婚事,他最近特别辛苦,付出了很多;尽管婚事是由两人一起承担,可在具体行动方面男人出力相对更多一些。不如就这样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
暮云这样想着,起身关掉电灯离开了卧室,走回客厅。夜更深了,四周阒然无声。
“总算结束了……”
暮云轻轻叹一口气,在方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其实,她自己今天并不比丈夫轻松多少;早晨六点爬起来化妆,连一口饭都没吃;在敬完宾客酒之后,又是送红包答谢厨师、帮客又是收账、誊抄礼单、送朋友,这一些列琐事都由她一人完成。
刚才去过厨房,发现还剩下许多菜和肉,案板上需要清洗的碗筷、盘子、勺子胡乱堆在一起;由于寒冷,上面的油脂已经凝固。看来负责洗碗的人偷了懒,但她现在也不想动,身体已经倦到极点。总之,暮云此刻只想静静坐一下,歇着。到目前为止,她自认一切都十分完美,唯一的遗憾是母亲没有看到自己成婚。但事实上,她也明白,这个遗憾是注定的,无可避免。即使内心感到愧疚,也能够原谅。
暮云突然意识到,人的一生无论多完美,但都会留下遗憾。而这些遗憾大部分与情或钱有关。想到钱的一瞬间,她猛地记起礼金来;这次所收的礼金大约七千块,与花费基本持平。她把钱点清后塞进行李箱里,接着回卧室准备睡觉。
匀山平躺着,身上的被子随呼吸微微起伏;不知何时,他脱光了自己,西服、衬衫、裤子、领带、袜子随意丢在地上,连毛巾也被仍在一边。
暮云捡起被乱丢的衣裤,把它们整整齐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然后脱了衣服关闭电灯溜进了被窝。被窝里暖烘烘的,当她把后背贴上丈夫的胸膛时,匀山条件反射般伸过来一只手,盖在了她的胸前。
第二天匀山醒来时,太阳已照进了半个客厅。他感到口干口苦,腰酸背疼,双腿绵软无力;再看妻子却精神饱满,神采飞扬。
“现在几点?”
暮云比丈夫早醒二十分钟,正哼着歌坐在镜子前梳头发;听他问,转头瞥了一眼。
“已经九点啦,懒虫,还不起床。”
“好累!”
暮云调侃道:“哟,才一晚你就喊累,是不是肾虚了?”
“瞎说,这累跟肾虚有什么关系,我感觉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都怪你,折腾的那么厉害。”
暮云说完,突然脸红了。
匀山笑眯眯地说:“我拼命也是为了你呀。”
“为我?”
“对啊,为了让你快乐。”
“啧啧,虚伪,你难道不是为了快乐吗?”
性是男女表达爱的方式,无所谓谁为谁带来快乐;他们不过是互相合作,为达成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男人说性是为了让女人快乐,其实这种论调一半是真实想法,另一半则是掩饰;毕竟,把“我想和你睡觉”这个目的写在脸上的男人会让女人感到下流。
巧妙掩饰既能保住男人的面子与尊严,还不会让女人感到扫兴,或心生厌恶。
“喂,你别磨蹭了,快起来,今天有很多事要忙的。”
暮云一边催促,一边瞧着镜子里的脸,“今天上午我们要打扫房子,还家具,下午还要去看妈妈,时间紧迫。”
“就来。”
匀山一跃而起溜下了床,迅速穿戴整齐。暮云煮了面条当早饭,吃完稍微收拾一下桌子就开始打扫卫生,丢垃圾;十点半,匀山和雇来的货车司机把家具搬进了车厢,司机按照约定的目的地出发了。
不久,二人登门答谢村长,辞别出来便乘车去了市里。小巴士到达市汽车站时已经十一点了,二人先找个宾馆开房休息,接着洗澡、换衣服;下午一点半他们离开宾馆,在中央公园附近一家火锅店吃饭。
饭后,二人出门拦辆出租车直奔精神病院。再见到母亲,较上次来说情况大有改观,母亲的排斥情绪明显没有前次那么强烈;暮云买了许多零食和水果,陪母亲到下午五点才离开。
七点钟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毫无人迹。
显然岳父没有回来过。匀山本想问妻子,可转念想到她那冷冰冰的表情,顿时打消了念头。临睡前,匀山提到归期。既然婚事已经办完,再没有逗留的必要,该考虑回家了。
“你怎么想?”
匀山问暮云。办酒之前,暮云曾提过想去西安旅游。
“我的想法是这样,先回你家办酒,之后我们去西安玩几天,然后从西安出发去杭州,怎么样?”
匀山想了想,表示赞同。
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先是上午打扫卫生,雇车还家具,接着去市里洗澡吃饭,之后在病院待了一下午,傍晚又坐车赶回家,一路上总是马不停蹄地奔波,几乎没怎么休息。到家困倦地连亲热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两人洗过脸便匆匆睡了。
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
次日醒来,已是八点。经过一夜充分休息,匀山的体力、精力恢复到了最佳状态,他觉得自己全身充满能量。连暮云也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洗漱后,暮云开始做早餐,匀山则把租来的餐具清点数量,整理装箱,打算一会儿还回去。
早餐是青菜鸡蛋面,色香味俱全。
“真香!”
匀山捞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大吃特吃。
“亲爱的,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样子,暮云打心底高兴。
“有人在家吗?”
突然,屋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谁在叫呢?”
“不知道唉!”
匀山看了看妻子,又抬头隔着窗户朝外瞧了一眼。
“好像有个女人。”
“谁呀?”
“我不认识,去看看吧。”
走出门,发现的确有个女人正站在院子当中,年龄约四十开外,身材苗条,皮肤是少见的白皙,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她上身穿着红毛衣,下身是牛仔裤。
那女人神情焦虑,似乎正被什么事情给困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