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殊途同归（8）（1/1）

“我在幻海界时，整日听他聒噪，许久都不得安宁。”幻海十三皱了皱眉头，然后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人间传说狐妖有灵，认定了一人，就会至死不渝。你可倒好，自己渡劫，拉别人垫背。”她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抬起右脚踩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算在千狐山遇到了他，我也不可能认得出来。”那白衣女子拿起玉坠，紧紧贴在胸口，声音柔柔弱弱，没有理会幻海十三。

“千狐山已很久未有精怪修道有成。我自幼天赋出众，得长辈悉心教导，很快就在族中，或者可以说在千狐山妖界中崭露头角。我不理世事，只知埋头修炼，一心只求圆满。”她眼底有水汽氤氲，往事如同昨天，历历在目。

“我的父母长辈，不只一次告诉我，白狐一族，向来把修行放在第一位。所谓情爱，不过是修行途中的踏脚石。后来，我也曾多次见过至亲好友，因情劫而自堕轮回，永失白狐之身，对此更深感如是。”她自嘲地笑了笑，脸上写满了落寞。

“时间长了，情爱二字，像洪水猛兽般，令我又惧又怕又恨。”

幻海十三默不作声，手臂搭到右腿上，静静听着。

“我醒来后，那段记忆全无，除了有些疲累，其他与平常一梦醒来没有差别，就以为是自己贪杯昏睡了几年，父母至亲也都是这么说的。”她叹了一口气，表情再也无法与来时一般镇定。

“连这玉坠，也是临行前，母亲才交与我手上。怪不得我看着它就觉得眼熟，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也是直到那时，我才隐隐约约感应到那段情劫：只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她自嘲的笑了笑，神色间满是落寞。

“定是长辈们为我封印了记忆，以免阻碍我修行。”她笑得越发难看，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幻海十三撇了撇嘴。

“我早已修行圆满，却不得飞升契机，想来长老们早知内情，心存侥幸，以为那契机早晚会来。一直拖了这么多年，才肯唤我来此。”她环顾四周，眼角有泪光闪烁。

“现下想来，我无法飞升，实乃苍天有眼。”她盯着手中的玉坠，眼中如潮水涌动，即刻就要破堤而出。那碧色的兔子活灵活现，内里微光流淌，像是也在望着她。

幻海十三转过头，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刀，对准灯芯偏上的位置，缓缓开口：

“修道之人遇到阻碍，若只是一味躲避，不仅欺天欺己，最终更会如这烛火一般，一分为二，误入歧途。但若是能直面阻碍，坚定信念，勇于突破自己，虽然暂时会感到痛苦，但是却有机会走出更光明的前途。”

幻海十三似是在自言自语，手中动作利索。“喀嚓”一声，分叉的灯芯被剪刀一下剪去，那烛火跳跃了一下，陡然变亮，静悄悄的阁楼里，好像被染上了一层温暖。

“你说曾见过亲友，因情劫而堕入轮回，却何曾想过，那轮回也是另一种修行呢？千狐山众生，多年来不曾修行圆满，何尝不是因为把情爱二字，视为洪水猛兽呢？”她本是懒言之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满是疲累之色。

“不过，你们一人一妖倒也有趣。”歇了口气后，她放下剪刀，捏了捏额头，将话锋一转，直指白狐。

白狐也不说话，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仿佛也用去了很多气力，整个人显出疲倦之态。

“常言道‘人妖殊途’，情劫既然已经完结，便应当人回人道，妖归妖途，从此陌路，不复相见。”她靠在椅背上模样十分慵懒，手指轻轻在腿上敲击。

“却有人肯放弃生命，宁肯置自己于死地，也要用一身的执念，接续不确定后果的因缘。”她摇头叹气，眼中似是轻蔑，又似不解。

“他可有话留给我？”此刻，那白狐也不接幻海十三的话，她已全然敞开心扉，挂念着那一人，想知道后来如何，甚至将飞升之事都抛到脑后。

“你也算是个有情人。须知求仙问道并不是要泯灭天性，苍天正途都是因爱而生生不息。你能正视自己，接纳自身情爱，方是成正果之时。”幻海十三抬眼看了看她，答非所问。

白衣女子未再开口，眼中的热泪，一颗颗滴到了玉坠上。那兔子嘴中吐出了一滴滴功德泪，环绕着那女子转了一圈，然后扎进那本书中。

“他说亏欠你太多，艰难修炼也只为以完整之躯去见你。求我让他再见你一面，希望自己修道之果能圆你之梦。”看她落泪，幻海十三心有不忍。

“他不在了吗？”白衣女子哽咽着问道，每个字都在切割她的心。

“我见他之时，他精神很好，一心念着你，最终舍了一身功德，凝练成了你手中这本书。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入没有你的轮回。”幻海十三叹了口气。

白衣女子心中沉痛，将那书紧紧抱在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进了书的内页里，她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生怕损毁哪怕一丁点。

幻海十三把一切看在眼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无奈闭了嘴。

白衣女子还在轻轻擦拭那书，蓦地，那书从一个角开始，封面连同内里，逐渐消失。

“不要！”她惊呼出声，吓了幻海十三一个激灵。

成片功德泪如雨一般，笼罩了案前这不大不小的空间，如同他们分别的那个夜晚。

金色的光芒，渐渐凝聚到一起，一道高大的人形在这光芒中出现，并成为实体。人形渐渐清晰，满面含笑。

“好久不见。”

白衣女子破涕而笑，紧紧拥抱了他。

“好久不见！”

阁楼并没有天窗，不知从哪射进来一道五彩的光，秦正则与白狐相视而笑，回身对着幻海十三深深鞠躬道谢，随后消失在这阁楼里。

“人妖虽殊途，须知殊途也能同归。”她在一张纸上写下这几个字，随后收入桌案上一只古朴的木盒子里。

“今夜的烛火看来要燃到天亮，你还不现身，等着我过去请你吗？”幻海十三语气有些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