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得红尘似一人（1/1）
且说当日处置了火凤后，沉香并不曾把他交给天庭。杨戬对此虽有疑惑，却因那时假面反噬而无力顾及。心底终究是愿意相信，沉香长大了，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可他治好了伤询问哮天犬时，他仍道火凤的气息存在于三界之内。说明沉香还不曾杀他，如此，杨戬不免有些担忧，便遣了哮天犬上天勘察。
这一日天暖日清，灌江口榕树下，几串风铃依旧咛咛。自杨戬得道归来，这些风铃便被施了法术，千万年悬挂于榕树上。从前在杨府，而今在二郎庙。
哮天犬循着杨戬的气息来到灌江口时，杨戬正在榕树下的木桌旁坐着，折扇轻挥。哮天犬凑过去，叫了声主人。
“如何了？”哮天犬来此，必定是有了消息，杨戬招手唤他过来，见他温温顺顺的俯下身，化了个原型卧在自己身旁，便伸手摸着他油黑的皮毛。“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趟真君神殿。那火凤就被关在您昔日囚禁孙悟空的地方，圣母庙那一盏神灯废了烛龙半身修为，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只是沉香……”哮天犬顿了顿，继而放低了声音“他用着天庭最好的丹药，每过一个时辰着人去药王那里取一次。总之就是想尽办法，一直吊着火凤一条命。属下偷偷溜进天牢看了一眼，那定天簪还在心口插着呢，没死可真是命大！”
杨戬紧蹙着眉头，也不做声。
上古妖兽，囚禁在真君神殿，法力尽失。按律要么处死要么封印，或是流放幽冥。沉香既不放了他也不杀了他，这是为什么呢？
正疑惑着，却见珺落降下云头，依旧熟悉的一身靛蓝。“真君好兴致！”珺落看着独自喝茶的杨戬，侧脸在阳光下格外柔和，身旁的细犬温顺的卧着。于是轻撩衣摆，坐在他对面，眉眼带笑。“你去过神殿了？”杨戬执了身侧的茶壶，沏了一杯放到珺落面前。
珺落笑道“我去看了看沉香，自被真人在玉泉山禁了足，许久未见过他了。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便上去看看。”杨戬听罢会心一笑，风吹散了鬓边的碎发，斜斜贴在眉前。
“说来，沉香这孩子也真是奇怪，废了火凤那厮一身法力却不杀他。我瞧那半死不活还不甘心的样子只觉后怕，沉香也不怕留着他是个祸患。”杨戬手指在桌上轻扣着，声音低沉而温和，“那你觉得，他为何不杀火凤？”
珺落看他如此沉稳，便知道他原来是早就晓得这回事，自然也如实说“我也在想，却不曾有头绪。我是站在司法天神的角度，将这前因后果想遍了，也想不出他要火凤活着的理由。”
杨戬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榕树的叶子投下影儿，落在他发梢眉眼。珺落听着耳畔风铃清脆的声响，心绪亦变得沉稳安静。
半晌不见他说话，珺落瞧四下无人也是疑惑，便道“你怎的不留几个人陪你，全都让他们回去做什么？”
杨戬自然知其所指，却也只是轻笑，语气夹杂着遗憾和无奈“留着又能做什么呢？不复从前，也不过徒增伤感。”珺落见他如此，也能猜到，想必是经历了此番变故，他们兄妹朋友之间，到底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互相都觉得亏欠着，如何能没有嫌隙？而杨戬，素来是不喜欢这般不舒服的关系。
杨戬回过头，认真的看着她，“珺落，你曾给过我一支签，上面写了什么，你可知道？”珺落忆起初见时，她扮了个道姑模样替杨戬卜了一卦，且送了杨戬一支签。而那签本是太上老君要给杨戬的，她不过是转赠。如此，自然不敢偷看内容。“我不曾看过，不知写了什么。”杨戬凝视着她的脸，话说到一半，却也没了下文。片刻回过身，坐回了方才的位子上。神情半是不解，半是揣度。“你倒是也不好奇？”珺落一手支住下巴，望着他的眼睛。“你想说自然会说，你素来不爱人多问，我怕讨嫌。”杨戬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是笑意浅浅。“没有好奇心的人，实在是不怎么可爱。”珺落表示很赞同的点点头，继而语速极慢，“话虽如此，可不论我有没有这个好奇心，你都是不计较的。”
杨戬不置可否，“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计较什么？”
看着他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知是司法天神的老毛病又犯了。珺落不由得感慨本性难移，却也浅笑，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你更计较这好奇心下，是不怀好意，还是关心则乱。若没有好奇心，又是故作深沉，还是成竹在胸。”
杨戬泼掉杯里冷却的茶水，换上一杯新的。听罢她如此说辞，会心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总是后者。”
珺落轻晃着杯盏，阳光较来时更热。倾尽了热情洒遍庭院，照的她昏昏欲睡。
“老君那签文里说，‘菱花镜破复重圆，顷刻云遮月半边’。珺落，你相信破镜重圆吗？若当真圆的了，又何故乌云遮月？”杨戬思索起近日来与故人相处的这段岁月，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却又总有什么隔在中间。莫不是数千年的情谊，真的就抵不住几年的猜忌？
珺落眉心微结，琢磨这字里行间，本是无甚深意的普通一篇七言罢了。可若按杨戬说的，却又显得丝毫没有逻辑。太上老君怎么会给这么没有水平的东西……
如此想着，微微倾杯，漾出几滴茶水。将这两句诗写在桌上。珺落皱着眉头，实在瞧不出什么特别。菱花镜破，乌云遮月？镜破重圆，月出半边………
珺落神思微动，抬眼看着杨戬，“会不会，是你想错了方向。若这两句诗里，你读出的因果关系，全都打个颠倒呢？”
一阵风拂过榕树，风铃猛的摇晃起来，惊的杨戬眉睫一颤，“你方才说什么？”珺落看着他有些深意的目光，略顿了顿，“我说，若是你方才说的因果是颠倒的，比如，顷刻云遮月半边，说明乌云总有散去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恰恰才是菱花镜破复重圆，似乎更合逻辑啊！”
杨戬起身，几步走到她身旁，看着桌上的字迹，暗暗忖度。
全都打个颠倒？
杨戬忽忆起在玉泉山，师父曾说这最后两句是应在前两句之前的……那么，若把这四句诗存在的因果通通打个颠倒，之前发生的一切便又是另一番说辞，如此又应了什么？
若后两句应在珺落身上，前两句又应在谁身上呢？
“杨戬？”珺落瞧着他发愣的样子，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杨戬回过神，忽转头与珺落对视。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就这么凑到珺落面前，棱角分明，气息浅浅，惹得她闹了个大红脸。
“杨戬……你…你做什么？”珺落有些难堪的偏过头，手紧紧攥着衣角。
杨戬沉浸在那几句签文里，根本没意识到什么。见她如此也知失礼，赶紧支着桌子起身，背过去紧握着折扇。
“对不住……方才有些走神。”珺落听罢只低垂个头，两人久久无话。
“咳…那个，主人”哮天犬见两人半天不语，强行打破尴尬，现了原型走到杨戬跟前。“属下还有个事忘了跟您说。”
杨戬调整了一下情绪，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何事？”哮天犬黑黝黝的眼珠轻轻转动着，继而道“玉帝让沉香颁布新天条……沉香说上次妖孽作乱，还未曾将天条搬回天庭，让玉帝容他几天。可属下看着，那天条就在神殿放着……”
杨戬自然知道天条是在神殿的，新法早更，天庭行事早依着新天条，不过欠个名正言顺的仪式，沉香为何迟迟不推行？
“他不会是整理天条的时候，出什么岔子了吧？”哮天犬观察着杨戬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
“不会的，他整理出的天条我都看过，没有什么问题。”杨戬说罢看向珺落，却见她也满面不解，“沉香压着新天条……难道是在等待什么时机？”珺落话音刚落自己却先摇了摇头，“如今还需要什么时机呢？不过该赦免的赦免，该释放的释放罢了。”
杨戬微微叹息，继而望向碧空，云卷云舒。新天条出世至今已二十个春秋，虽各项事宜已依法执行，可此法一天不正式颁布，他便一天踏实不得。只是，上次天维之门开启，阻止了新天条正式颁布。但如今劫难已满，三界太平。沉香是没有理由延迟新法推行的，他如此做，又是何故？
“珺落，沉香最近，不曾跟你说过什么吗？或是，关于新天条的什么事……可有跟你提过？”
珺落仔细回想起在神殿的点滴，虽说凡间辗转了几月，在天庭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她与沉香也不过话话家常，哪里谈得上新天条这么重要的事。“我不曾记得他说过什么，见他手下忙着一堆事，便也没多做打搅。”珺落顿了顿， “对了，倒是有一句话，我当时觉得有些怪，却没细琢磨。”杨戬忙问，“什么话？”
珺落回想着沉香说着话的神情，一字一句道“我问他一家团圆，心愿已了，对自己的未来可还有何打算……他说，自是该将一切，物归原主。”
杨戬凤目圆睁，片刻瞥过天边落霞，心下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