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从此樽前唯故里（1/1）

眉心微凉时才觉被初雪吻了眉眼，不消几个时辰，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日出消融，檐上落白，年华在山舞银蛇中蜿蜒着诗意。

是夜，珺落在榕树下，一身淡蓝色的雪狐绣花小袄。芙蓉祥云百花褶裙，水碧色披风。素净的似要与身侧的梅花融为一体。身侧昏暗的点着几盏灯火，在夜色中平白添了些暖意。

今年正逢王母转世后第六年，凡间异象频生。杨戬奉命去勘察，幸而只是至尊入世，引起些妖魔觊觎。于是那一日，杨戬便同沉香一起去了大都侦查此事，这一去便是三个月。从初秋辗转至寒冬。这一夜新雪初霁，更添了些寒意。

老远瞧见一抹玄色的身影渐近，珺落忽而笑颜明媚。却见杨戬落下云头，几步过去执了她的手。“怎就站在这里？也不怕冻坏了？”说着便搂着她的腰身进了屋，珺落莞尔道“你说三个月就回，我便算着日子在这里等你。”杨戬带着她坐在暖融融的火炉边，这样凡俗的装置，恰贴合人世间的烟火气。

珺落躬身摆上茶盏，温温热热的斟了一盏递给杨戬，“喝一杯，消消这一路风尘。”

杨戬浅浅一笑，顺势扯过她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飞快夺过她递来的茶盏。茶香沁人，暖意忽而流遍全身。

“夫人可想我？”杨戬轻咬她的耳垂，惹得她一阵酥麻的颤栗。“哪个会想你？”珺落粉拳一推，继而柔柔的伏在他肩上，侧脸磨蹭上他的衣衫，温温软软。杨戬也不多话，就那么静静抱着她。抬眼瞧见窗口月色皎洁，烛火在床头摇曳着，晕红的帐幔笼罩着温情和暧昧。

杨戬微微眯上眼，低头挑起自家娘子精致的下颔。“当真不想我？嗯？”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珺落慌乱的推开他。都说小别胜新婚，只怕这厮今日又不肯消停。“二郎，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我们过去说。”杨戬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伸手去解那蓝色的小袄。不多时，衣衫褪尽。珺落挣扎着将他推远了些，“你…你可轻些。”杨戬低笑着，“这可由不得你！”哪想珺落根本不似平日那般，由着他抚摸亲吻便意乱情迷。柔荑紧紧扣住他压过来的肩膀，秀眉微蹙，“你轻些，否则我不依。”

杨戬面色沉了下来，片刻却又嬉笑着覆上她的唇。熟悉的体温方一靠近，珺落整个人已瘫软下来，“夫人放心，为夫自当遵从。”

事后并未有平日的疲倦劳累，两人靠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儿。约莫过了许久，听她声音逐渐轻了下来，杨戬才搂着她睡过去。

似是因为杨戬在这里的缘故，珺落这些日子从未如今日般睡的如此安稳。第二天醒来，难得一个好天气。阳光格外灿烂，虽说白雪消融的寒意比平日更甚，可内屋确实暖和的很。

二人用了些早膳，不过凡俗夫妻那般说着些家长里短。打开窗想通通风，扑面而来的寒气还是让珺落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

杨戬抬眼望去，却见院里的榕树上薄薄结了一层冰凌，晶莹剔透。寒风穿过门户，风铃依旧随风摇曳。岁月流转，这些风玲叮叮铃铃的，已摇过了灌江口几千年的岁月。杨府去了天上，杨府的主人们亦被岁月拆的支离。唯有这颗榕树，这院地灯，还是从前的模样。

珺落站到他身侧，俯身吹散窗台上落下的一层霜花。侧首道“二郎可是思念三妹了？”杨戬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片刻，才悠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珺落挽住杨戬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从前三妹回家，也总爱站在这扇窗户前。或看着落英缤纷，或看着白雪飘零。有时恰逢暮雨，她便不撑伞站在那树芭蕉叶下，听着雨声潇潇。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兄妹不那么相像，可每每看她如此，才觉毕竟是血脉相连，她总有和你相似的脾性与习惯。”

杨戬一只手搭上珺落的肩膀，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时光辗转，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两人时常去玉泉山陪着玉鼎真人，或闲话，或论道。梅山兄弟依旧如同两千多年前一般，时不时来灌江口小聚。杨戬不曾再像年少时那般开口留他们长住，即便现在不是从前，即便珺落不是寸心……

杨戬这人贯是不愿拿着相似的事情，在不同的人身上去证明什么是非对错，以此分个伯仲叔季。人是不同的人，可杨戬的心还是那颗心。想要个安安稳稳的家，仅此而已。

“一转眼，我们成亲都三年了。”杨戬似是感慨一般的说着，仍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话出口才觉时光飞逝，春夏秋冬转眼轮回了三次，如今已要步入第四载。不知何故，珺落在身边的日子，似乎总是过的很快。

“是啊，可我总觉得，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珺落抬头望着杨戬的眼睛，莞尔一笑。数十年前便是这样一双眼，望穿了苍茫红尘，望穿了碧落黄泉。让她溺在那眸光里，万劫不复。那爱从何而起，因何而生，其实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最后的最后，他们真的是彼此对的人。

珺落将脸埋在他怀里，阵阵暖意。眼睛一张一合间，睫毛扇在他光滑的衣料上。

“二郎，把窗户关了吧，雪光有些刺眼。”杨戬听罢忙关了窗，揽着她坐到桌边。一双眸子似水无波却深情依依的望着眼前的妻子，直到那人捕捉到他眼里的温柔炙热，忙垂下头。“二郎在想什么？”杨戬苦笑，“我是在想，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罪。”取瞳之痛依旧刻骨铭心，却因为他，苦中带甜。珺落轻轻摇了摇头，侧身窝在他怀里。她总不愿杨戬记挂那些过往，他们之间，纠纠缠缠。到底谁欠着谁多一些，早就在命盘里乱成一团，算也算不清了。可她又何尝不知道，杨戬便是那样一个人，总觉得自己欠别人的。他性格使然，她便也无比包容。怜惜或是亏欠又怎么样呢？即便被这些掺在他们彼此的感情里，也不影响，她爱这个人，这个人也要她。

“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若还因为一双眼耿耿于怀，便是觉得为妻还不如那么双凤凰瞳了。”杨戬听罢轻笑，“油嘴！哪里能这般曲解我的心意！”珺落嗅着他脖颈间温厚的气息，忽觉此生足矣。

怀里的人软软的团在一处，袖口的山茶花纯白的如同她这人一般。

积雪压折了门口的梅树枝，簌簌落了一地嫣红，在白雪茫茫里铺就了一抹春色。珺落抬头攀上杨戬的脖颈，忽就不老实了起来，一手攀着他的腰顺手就宽了他的外袍。杨戬眉头一皱，这厮今日是吃了豹子胆了。平日躲都躲不急，今日竟上赶着凑过来。心下思量着已是邪魅一笑，俯身就要冲她压下来。被珺落用力一推停了动作，低头去寻她的唇。却不想她三躲两躲就缩到床头，一个枕头朝他砸来。“你给我过来！”珺落嫣然一笑，“二郎可是个君子，怎么欺负我个小女子。”杨戬听罢气极，分明是她主动的，如今倒是自己的不是。“夫人这话就错了，我杨戬曾经，可是惯被人称为小人的。”说着竟一把扯了她过来，挥手便将她衣衫褪了大半。“二郎……”珺落止住他手上的动作，忙埋了头在他怀里，好遮挡上身。“以后你若欺负我，我可要寻得人来做主！”

杨戬语气强硬，手上却温柔的抚过她的发丝，再无动作。“我倒要看看，谁敢做这个主！”

望着绣架上绣了一半的花样，珺落轻笑几声，娇软了声音，喃喃道“你且莫嚣张，你若再敢如此蛮横，我可要让我的小二郎替我教训你了。”

窗外风卷残云，吹散了天边最后一丝阴霾。和煦的阳光便投过云层洒遍了整个人间。杨戬紧紧抱住她的手轻颤了一下，继而从怀里推她起来。眼神初而迷蒙，片刻清明。

珺落从未见过他这般孩子气的表情，仿佛捡回了遗失的至宝，眼里竟柔柔的有了氤氲的水色。

“你方才…说的什么？”

莫说他不敢置信，这些年珺落心里清楚，他顾念自己受过重刑，身体不曾痊愈，那事也总顺着她肯或不肯。哪想几年过去，这孩儿倒真的来了。

珺落低垂下头，执了他的手放在小腹。“三个月了……我身量小，所以还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杨戬喜上眉梢，微勾的嘴角比酒窝还要醉人几分。他做了千百年的梦，竟就这样成真了。

一时悲喜交集，连忙替她整理好衣衫，“你怎的这般糊涂？昨夜为何不告诉我？”听他提起昨夜，珺落闹了个大红脸，

“我昨夜要说，你哪里让我说了？”珺落嗔怪着，正撞上他有些恼怒和无可奈何的表情。顷刻软了脾气，凑在他耳边言语轻佻，“嗯…不怨夫君，是为妻的不是。我思念夫君思念的紧，却忘了孩儿，便是我一个人的错好了！”杨戬无奈的摇摇头，说到底还不是担忧她。随即低头，看了眼珺落小腹处，心头忽的一暖。下一秒，已将她平放在床上裹紧被子，紧紧抱在怀里。

雪后的冬日安静的只能听见积雪消融的声音，滴滴答答，似是动人的吟唱。四季流转，就这样温温柔柔的涤荡着岁月。一切从一个凡俗的故事开始，演化到最后，依旧是一个凡俗的故事。

你问后来？

后来，那大概是这样的情景了：

闻说春好，燕子归来早。共赏陌上青杏小，远山云烟浩渺。

秋月偷换春风，凌空直上苍穹。客宿云霄天外，稚子雀跃九重。

………

浮云吹作三尺雪，世味煮成两盏茶。沧海桑田，绵延成最初期盼的永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