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冬火节(下)(1/1)
醉汉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满脸通红,手底下也没个轻重,几下收拾就让手下的小贼哭爹喊娘,附近也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
还有个与他一起的同伴原本已经进了酒楼内,听见动静这会也调头来到门口:“童老哥,弟兄们都等着你呢…你该不是喝不下了吧?”
“放你娘的屁,那群小崽子加到一块老子都不怵。”醉汉昂着头回答门口的那人:“这里有个毛贼撞到手里来了,让他们稍等一下。”
“屁大点事你管它干嘛,捕快又不是吃干饭的?瞧瞧你,尿泡都给人吓破了。赶紧上来喝酒。”
小贼见到有人把话拉开,赶紧磕头如捣蒜,嘴里还说着“再也不敢”之类的求饶话。
醉汉听见来人的话,像拎鸡仔一般将手下的毛贼抓起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毛贼的裤裆上有了一滩水渍。
“MD。真晦气。”醉汉抬手一甩,就将小贼扔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一脚踹在腰背上:“赶紧给老子滚,丢人现眼的玩意。”
再转身把手里拿着的狐皮抛给陈焕,连句话都没说就跟着过来迎他的同伴进了酒楼。
陈焕接过狐皮,还没来得及道谢,两人就已经转进了屏风后面,陈焕哑笑一声,知道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就准备自己将小贼扭送到官府。
可还没等他转身,眼角就看见刚刚还被踹翻在地上的人影已经飞快的爬起来,挤开看热闹的人群朝小巷子奔去,等陈焕反应过来追到巷口,只看见一个背影在巷子里拐弯消失不见了。
“溜得真快!”陈焕暗骂一声,却只能无奈的停下脚步,任其就这么逃过一劫。
不过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狐皮,陈焕还是松了口气,毕竟是受人之托,要是真弄丢了,就算伍石头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回头经过酒楼门口,里面依旧传来南腔北调的各种口音的斗酒词,也不知道刚刚姓童的人是个什么来路,都没来得及答谢。
陈焕稍作纠结,还是放弃了进去寻人的打算。别人或许只当是顺手拦了一下,压根就没打算真的去管这件事,不然也不会简单的踹一脚略施小惩就放跑已经被拿住的小贼。如果陈焕太不识趣,贸然去打扰了别人的酒兴,反倒更加不妥。
要是以后有机会遇见再向人道谢罢。陈焕默默的在心里想。
再度回到成衣铺子,兰娘和彩儿还站在门口等着,陈焕举起手里的狐皮晃了晃,表示一切妥当。
但是发生了这一档子事,兰娘和彩儿也放下手里的布匹,拉起陈焕就往庄子外边走,预备先替伍石头将事情办妥了再说其他。
谭石庄外同样人山人海,不同于庄内主街上大多是些吃吃喝喝娱乐消遣的店家,庄外做买卖的基本都是些衣食住行的硬通货,小点的就是几匹驮马围个地盘,将货物朝地上一摆就行,稍微大点的就支个棚子摆好货架,等客人进前选购。甚至有家最豪奢的不但搭了个像模像样的铺面,还在门口旁边架了一座小戏台子,唱曲的声音引过去无数路人。
“那是上京府四源商号的台子,请的都是些泥班子,没什么看头,他家在县城里搭的戏台才大呢,听说今年请的是涿州的‘红牙戏班’,那可是整个燕山府都鼎鼎有名的班子…”彩儿顺着陈焕的眼睛看过去,低声给他介绍。
陈焕打量着沿路摆的商品,不论是本地裘皮兽革,山货药材,还是南方的干果蜜饯,细绸粗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确实称得上大集一说。
货比三家,问了几个收山货的店家之后,靠着彩儿的一张巧嘴,最后以八贯另二百钱的价格售卖了。
等到这桩事了,彩儿跟兰娘又开心的采买东西,既有干枣莲子这些吃的,也有花布陶碗这些用的,还有几样没见识过的稀罕玩意,直到陈焕手上怀里再也拿不住东西,两人才堪堪收手。
最后几人都逛累了,兜兜转转的来到四源商号的戏台前,兰娘花了几文钱买了个座,彩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两碗豆腐脑过来。
陈焕也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终于能歇口气了。戏台上唱的段子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他确实一句也听不明白,不过间歇表演的引烟成字倒是让他涨了见识,一根点燃的筷子用烟凌空写字作图,而且还久久不散,他低头琢磨半天也想不明白。
“陈焕大哥也来听戏来啦。”就在陈焕低头思索到底是筷子有机关还是熏烟有手脚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冯记货栈的管事张堂用,赶紧拉了一条长凳招呼他坐下。
说起来张管事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比陈焕还要小一些,不过因为能识字会算数,在货栈里没两年就升任管事,再过几年当上大管事甚至掌柜的都说不定,在庄子内外都算是大有前途的后生。
陈焕也在货栈做过几回工,因为年纪相仿,所以关系还算不错。张堂用也没客气,刚坐下就伸手招戏班里待客的小二郎送些茶水小吃过来。
等到兰娘准备付钱的时候,张堂用赶忙拦住,摆摆手就让小二退去了。
“呀,十四哥,这戏班是你们货栈请的啊? 我还以为是四源商号请来的呢?”张家是谭石庄的大家族了,张堂用刚好就行十四,所以彩儿这些比他小的便叫他做十四哥。
“彩儿妹妹说笑了,货栈哪有闲钱请戏班子过来,不过是帮四源商号搭个线罢了。”张堂用一边招呼几人喝茶一边说:“四源商号是我们货栈的大主顾了,这个铺面和戏台子,都是货栈帮忙弄的,毕竟要靠人家赏饭吃。”
虽然嘴上说着是从别人嘴里乞食,可张堂用脸上反倒有点得意的色彩——毕竟是大景朝排得上号的大商号,能从人家手下捡些买卖都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四源商号通知太晚了,附近几县的好戏班子都被订完了,只能在附近临时找个泥戏班子,不过……角儿唱的都还不错。”所谓泥戏,其实就是唱荤段子的,只是现在还早,要等落了暗才会开始,张堂用原本想跟陈焕说他来得太早不赶巧,不过看见桌上还有兰娘和彩儿,他急忙改口说道角儿身上。
陈焕听不出戏的好坏,还准备跟着奉承几句,结果倒是彩儿先撇嘴说话了:“唱得倒是还行,不过身段比庆县彩花班的还是差几分。”
张堂用知道彩儿说的没错,泥戏班子唱寻常样板戏的身段确实差点,他们的本事都在晚上的荤段子上。不过他倒是没怪彩儿的心直口快,反倒调侃她:“倒没想到彩儿妹妹还是个梨园行家,什么时候去的彩花院里听的戏?”
“去年…不对,前年在县府冬火节听过一回。彩花院没去过,听说票钱贵得紧。”彩儿歪着头算日子,她哪算什么行家,只是平日里高兴凑热闹,不过乡里乡下的,能有的娱乐除了说书听曲,就是唱大戏耍杂技,所以她才印响深刻。
张堂用抿嘴笑了起来,将点心推到彩儿前边说:“下次你到县府去,要是知道我在县府分号里,你就来货栈寻我,我请你去彩花院听戏!”
“好!就这么说定了!”彩儿听罢高兴极了,拣了颗蜜饯送到嘴里。她本来就是活泼的性子,平日里又要持家,难得有什么娱乐,眼下有人答应请她看戏那是再好不过了。
“对了,你肯定不是专门要来请我看戏的吧?找我焕哥哥有事?”
张堂用一拍脑门,将手里的茶碗放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是找陈焕大哥有事来着。”
陈焕也放下茶碗,专心听张堂用说话。
“货栈里有个好营生,想要陈大哥过来帮忙跑一趟,约莫要两个月左右时间…”
“不成,马上就过年了,哪里抽得出来两个月时间的空闲。”张堂用话才刚开口,兰娘就给打断了。
张堂用知道自己话说的着急,赶忙接过话茬:“兰嫂子误会了,不是马上要走,等过了年开春下了种之后才出发,不耽误咱家里的事情。”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四源商号除了本地的大小生意,隔几年都要进一趟草原,跟那边的乌勒戎人做些买卖,不论是粮食布匹还是陶器,过去走一圈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转头带回来的不管是活的马匹还是熟制好牛马羊皮,同样是景朝不愁发卖的抢手货。而冯记货栈作为四源商号在燕山府路最主要的下游商户,如今就已经有不少货物存在库上,就等着来年春天召集人手出发了。
既然是要进草原,雇请普通的驮夫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请的退伍的军士或者年轻力壮的乡勇,既要身手矫健,又要脑子活络。可即便是如此要求,每次进草原都难有全身而退的情况。
若是放在往年,张堂用也肯定不会找到木讷的陈焕,但是今年陈焕力擒屠三刀的事情被县衙用文书传遍了大村小寨,不说引起轰动,总归是让人留下了印象。再加上陈焕在货栈做工,既有一把子好力气,也能赶得了驮马,这些都在他眼里看着,所以今天刚巧看见陈焕一家在这边,便先过来打个招呼试试口风。
陈焕听罢前后没着急答话,只是细细的思索。他还不清楚这个在他认知之外的乌勒戎到底是什么人,所谓的草原又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草原。
等不及他把这些事情想明白,兰娘先忧心忡忡的说道:“还是算了吧,谁知道是不是运了盐铁出关,万一…”
“我的好嫂子哎,你这话可说不得啊,这都是掉脑袋的事情,可禁不得张口就来啊!”张堂用被兰娘吓得背心都冒汗了,赶紧打断她,不敢让她接着说话。
“姑奶奶哟,你当定远军是摆设啊,咱庆县出关最近,都要过三关六寨十二防,你说这话,怕不是以为我们货栈的脑袋都挂在马屁股上哦。”张堂用压住自己被吓得狂跳的心脏,喝了口茶把气顺过来:“而且出关的通文是四源商号请来了,大头货物也是四源商号的,我们就是帮忙出些驮马跟脚夫罢了。就算是我们冯记要拿命去换银钱,四源商号东西南北数百家分号也跟着我们一起掉脑袋?”
兰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嚅嚅着嘴唇好像还想解释一下,却到底没有说一个字出来…
陈焕察觉到气氛有些太僵了,赶紧打岔:“我相信货栈做的都是正经买卖,只是张管事你突然过来说这事,一时半会的我也还没个计划。”
他说着停了一下,从碟子里挑了一颗花生在手里剥开,捻掉红色的胞衣,却迟迟不放进嘴里。
“反正时间还早,你容我也考虑一下。没准货栈过几天就召到人了呢,倒是说不定我想去货栈都不要我了。”白胖的花生米在陈焕手心滚来滚去,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吃下去。
“行吧,陈大哥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事儿人不嫌多,你考虑好了随时都能来货栈找我。 一去一回最多不过两个月时间,四源商号光是工钱就给到了三贯,哪里还能寻到更好的活计?若是平安归来,还有额外的赏钱…”
张堂用原本也没打算陈焕能马上答应,眼下看起来陈焕并不是完全的拒绝他。进草原的除了驮夫,本身就还要顾不少护卫同行,陈焕上次集训能正面摔赢边军副尉,自己本身也是作为乡勇队伍的“强”点,就算他不愿意当驮夫,做个冲锋断后的护卫也能行,虽然危险更大一些,但是酬劳也多了不少。
“家里吃穿又不缺这点铜钱…”兰娘坐在一旁低声的说。
刚传到陈焕耳朵里,他重重的咳了一声,不想兰娘继续说下去,不论他这次去不去,他以后在庄子里总是免不了要去冯记货栈找些活干,不能就这样当面驳了人家面子。
张堂用对于兰娘的态度倒是很理解,虽然这几年稍微太平一点,但是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一些,谁家不是因为北边的敌人而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不想陈焕去趟这浑水才是正常的。
眼下知道了陈焕的态度,张堂用也就起身告辞了,原本兰娘还想再说点什么,被陈焕悄悄的瞪了一眼,也就作罢了。
真是奇怪,明明和离了,为什么这个男人反倒比之前更像一家之主了呢? 兰娘心底默默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