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后山的空气是清新的（1/1）

周三早上的天气与以往不同，不再有阳光，天空是阴沉的，空气中满是秋天的凉意。在他们穿过校园小道前往后山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小到难以在埃西莉亚的校服外套上留下痕迹，大多数同学都没有要遮雨的意思。

卢修斯在她的耳边絮叨后山的异闻，周围的同学也好奇地凑过来一起听，后来他们聊到了哪个食堂的清蒸排骨最好吃，在两个女同学争论“清蒸排骨放盐还是只放荷叶最好吃”时，迦勒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埃西莉亚，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是因为不喜欢这种阴雨天吗？”

埃西莉亚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走在前方的阿尔比尼娅教授停了下来，伸手折断了路边的一片蒲扇大小的树叶，盖在了头顶。

这类植物在路边很常见，跟在教授后面的学生有样学样，也挑了那些大一点漂亮一点的绿叶往头上遮。

迦勒一把掐断了一片大绿叶的茎，递给她:

“拿这个遮遮吧。”

突然伸过来的绿叶遮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她微微后退两步，道谢后举起绿叶，看到了同班的同学九成以上都在掐绿叶或者举绿叶，好像大家都遗忘了各自都拥有使用魔法避雨的千百种方法。

继续默默往前走着，一位名叫安娜·索罗的女同学轻声哼唱起了一首流行的歌谣。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一时间讨论声都渐渐平息下来，阿尔比尼娅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着加入了安娜·索罗。

“水芙蓉在雨中摇摆……”

“风打落了洁白的花瓣……”

“湖面上倒映出我们的影子……”

“花叶水和我们纠缠不清……”

人群越过了水泥地与山林的交界线，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合唱，悠扬抒情的歌声飘荡回响在丛林间，然而后山的静谧与安宁却并没有被打破，树梢上的鸟儿低着头注视着人们从树下经过。

埃西莉亚一直保持着安静，她只能听出这首歌在大街小巷里很常见，她能在副歌部分哼出一小段乐曲或是两三句歌词，但是这部分之外的歌声对于她来说都有些陌生。

她并不熟悉这一首歌。哪怕到了她稍微了解的部分，她也没有哼唱出声，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开口。

卢修斯弹了弹他自己手上拿着的绿叶，一边走一边轻轻哼出完整的曲调，不时看向她。迦勒已经激动地走在了前方，挤在安娜·索罗身边，和她一起大声合唱。

柔和优雅的女声中夹杂着豪放并跑调的男声，略显滑稽的画面里，人们的笑容浅淡而温暖。

路边的树枝划过她的手臂，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了一片清凉透亮的水珠。水珠渐渐化为水渍，散发着绿植清香的山林间，渺小的人群踩着泥土与碎石不断前进。

埃西莉亚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这样下着雨、温度略低的山林间，她的状态是最为放松舒适的。她将注意力放在了路边的各种或常见或稀奇的植物甚至一跃而出然后很快消失的动物上，歌声消散的那一刻，细细密密的讨论声重新响起。

“这里有很多反季节的植物。”

“小心点，不要碰坏植物上的控制培育魔法。”

“这里有条蛇……”

此言一出，纷纷吸引来了不少同学的注意力，阿尔比尼娅教授放下那株刚刚被她嗅闻过的菊花，走了过来查看情况。埃西莉亚离那块地方有些远，没看清蛇长什么样子，却见外观柔弱的黛西教授单手掐住蛇的七寸将整条蛇拎了起来，示意大家看过来。

“这是十五个月大的红胆沥青蛇，毒素具有致麻、抽搐、昏厥效果，毒牙常用来制备休斯卓诺魔药剂，蛇皮与蛇胆的功效有……”

大家在一旁听着，不少人还低头做起了笔记，埃西莉亚看见身旁一位同学甚至拿起笔就对那条红胆沥青蛇画起了速写。

之后教授指导几位同学杀蛇取胆剥皮，然后进行清洗和保存。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

“大家先在这里散开，至少要两人组队找到我刚才描述的那些药材，三十分钟后无论收获如何，都要在这里集合。”

教授一声令下，同学们都组队往不同的方向去探索了，卢修斯拉了拉埃西莉亚，她顺从地和他走到一边。

远离了教授的视线后，埃西莉亚扯回了自己被他拉着的手。

“我要去那边。”

她指了一个方向。

“我跟着你。”

卢修斯紧接着道。

埃西莉亚摇了摇头:

“我自己去。”

卢修斯眯了眯眼，然后低头看向突然响起的智网，点头道:

“那行吧。”

他很快走去了另一个方向，埃西莉亚抿了抿唇，沉着脸按照自己原来所想的方向走。

一路走着，一路辨认和采集药材，她把该做的笔记做好，该拍下的照片都拍下，站起身转头看向一棵树的后方。

黑色长发飘逸在半空中，厄尼斯特拿着一把药材转身看向她，笑了笑:

“真巧。”

埃西莉亚没有回话，只是走向他，然后蹲下，在他脚边对着一棵紫色的蘑菇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对他道:

“麻烦让让，我要挖药材。”

她取出铲子和手套开始作业，厄尼斯特听话地后退了两步，过了一会儿，也蹲下来看着她挖药材。

等她把紫色蘑菇完整地收入储存袋里后，厄尼斯特缓声道:

“这节课我带队上草药课，正好两个班级撞在一起，不是故意要来找你。”

埃西莉亚抬头看向他，淡蓝色的眼眸与那双平静沉稳的琥珀色眼睛对视，然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这些都不重要。

她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厄尼斯特拍了拍手上药材根系的泥土，收好在储存袋里，悠哉地跟在她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一片白蔷薇盛开的林间，雪白娇美的花朵点缀在几近全部的视野里，圣洁感油然而生。

在厄尼斯特的眼里，走在前方的埃西莉亚四周的背景换成了洁白美丽的白色蔷薇。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灰色的头发很好地融入了这样的环境里。

风轻轻吹动树梢，二人的静谧间，活着的山林喧哗着涌动私藏情绪。

二人经过的惨败院墙边，竖立着一块写着“白蔷薇——纯洁的爱情”的长满青苔与枝藤的木牌，二人没有将视线投在那上面过，又走了一会儿，厄尼斯特开口道:

“最近感觉还好吗？”

埃西莉亚淡声答:

“不好，那又能怎样。”

厄尼斯特说:

“很快了，再等等。”

埃西莉亚背对着他，轻轻点头，没再说什么。

厄尼斯特接着说:

“记得离那些主动靠近你的人远一些。”

埃西莉亚答:

“我忘不掉的。”

“但你不做。”

厄尼斯特冷声道。

埃西莉亚沉默了。

“你应该明白，在这种事情上我不会作出任何让步。”

厄尼斯特语气里的温度与清秋簌簌的冷风不相上下。

埃西莉亚压抑了心头涌上的不甘与愤懑，只觉得心里很堵，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说一句话。

那一片雪色的白蔷薇被他们抛在了身后，漫步在辽阔无边际的地面上，她转头看向厄尼斯特，平和地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我担心我等不了太久。”

厄尼斯特收回放在周围环境上的视线，道:

“还有一个月。”

埃西莉亚深呼吸一口气，冷静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

厄尼斯特面对着她，竟然勾起了嘴角:

“下个星期天之前，你随时可以到拉米瑞兹家族在卡卡尔的宅邸去见我给你安排的医生，他会给你准备能恢复你的身体健康和稳定你的精神状态的治疗方案。”

他打量着她逐渐难看的脸色，缓缓补充:

“超过时间的话，你死了我也不会再插手。你应该相信我有能力找出第二个埃西莉亚·阿德拉。”

埃西莉亚听到这里，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着前方随风摇晃的各类林间植物，眼神低垂，紧紧抿着唇。

厄尼斯特脚步不停，慢慢经过她的身边，然后越过她走在前方。等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埃西莉亚抬脚跟着他。

途经一片桂花林，山间雨后的潮湿气味伴着馥郁的桂花香气钻入鼻孔，埃西莉亚经过花树时，发间接住了许多落下的金黄桂花。

身前那人缓步行走间也不可避免地与那些桂花产生接触，风吹树梢，好几朵桂花从树上落下，拂过他的长发，然后被留在了地面上。

二人再次经过一块展示花语的木牌，上面写着:“永伴佳人”。

埃西莉亚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憋死，必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于是她鼓起勇气道:

“很诚恳地祝愿拉米瑞兹家族世世代代子嗣不绝。”

很诚恳地祝愿拉米瑞兹家族这一代就断子绝孙。

厄尼斯特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今天格外活跃的他再次笑了起来:

“多谢，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在你百年之后，我会把你的墓碑移到拉米瑞兹家族的祖宅里，这样我的后代还有幸能为你扫墓。”

认真的法师没有哪个会轻易地有“百年之后”，埃西莉亚扯了扯嘴角，不想再和他吵，不小心打起来也是她吃亏。

她神态恶毒地吐出一口气，“哼”了一声，撇过头不去看他。

厄尼斯特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又弯了唇，常年盛满利益与算计的眼底浮现出了几分嘲讽。

充满“永伴佳人”祝福絮语的桂花林里，不太解风情的二人分别以“断子绝孙”和“长命百岁”完美地破坏了整片桂花林的美好气氛。

但是花是死的，埃西莉亚还是活的，她真心地嘱托自己，在她没死的每时每刻里，都要努力让厄尼斯特·拉米瑞兹最终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她在他的身后低声轻吟，厄尼斯特顿住脚步，埃西莉亚急忙停下以免撞上他，然后面色不虞地看向他。

厄尼斯特指了指他们的前方，简短地道:

“山荷叶。”

埃西莉亚会意，拿起铲子开始干活，把阿尔比尼娅教授指定的山荷叶挖进了储存袋里。抬起头时，小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花瓣和叶片上，纯白的山荷叶花瓣很快变得透明晶莹了起来。

埃西莉亚凑近一丛挂着挤挤攘攘的山荷叶的花丛前，然后盘腿坐下，双手撑着下巴开始欣赏雨中花瓣透明的山荷叶。

“不见了……一下雨就不见了，真好。我也想一下雨就消失，天晴了再回来……不，我不回来，我要回家，我还有一只猫……”

她渐渐开始喃喃自语，恍惚之间全然没有注意到厄尼斯特走近了她，以俯视的角度打量她迷濛的神情，然后抬眸，手上打了个响指，一道透明的隔雨幕挡在了她的头顶。

埃西莉亚没有注意到厄尼斯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在她说到“小猫打翻了牛奶洒到我的胸前”时，一头蓝发的卢修斯带着好几位同学朝着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半米之外，卢修斯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和还带着水珠的眼睫毛。

他此时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埃西莉亚没有听清。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噗哧”，是武器穿过血肉的声音。

猩红色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了卢修斯跪倒在她的身前，胸口破开了一个血红色的洞，从洞口里伸出了剑尖。

卢修斯的身后，是拿着长剑、神情冷漠的厄尼斯特·拉米瑞兹。

埃西莉亚·阿德拉无声地笑了起来。

山荷叶的花语没有出现在木牌上，而是出现在了她的心里。

“默默隐藏，无言守护。”

她的笑容逐渐夸张而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