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救人(1/1)
十六铺作为临海大宗货物集散地,给临海县城和两个庞大的租界提供物资。
这里白天忙忙碌碌,只有在入夜才能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算是比较安静。每天丑末、寅初就会有店铺开门营业,码头上也开始有货船上货、下货。那一排排的仓库、店铺进出的担子和推车真是川流不息、接连如龙。铁轨上呜呜叫着冒黑烟的铁皮火车更是日夜不停,运客拉货。
粮行开在豆市街上,每天也有不少客人上门买米面,其实仓库里那么些粮食主要还是卖给了各大面粉厂,陈地主在临海粮商协会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年都上临海住一段时间,和其他商行老板商定今年粮价,以及商谈粮食市场的划分。江北作为临海主要粮食供应产地,陈地主自己家所产的粮食其实不够临海消耗一个月的,陈地主还会在江北向其他种地大户收购粮食送来临海,虽说这样没有自家的粮食赚钱,但是在粮食商会里面陈地主说话份量可不是增加了一星半点。
这半个月来,杨三强都被周掌柜支出店去,每天几条街弄,必须天黑才能回店。回店铺还得向掌柜的说今天所见所闻,多少家店铺,每天客流多少。周掌柜每天记账,杨三强在一边说话,还不时帮掌柜的添茶倒水。掌柜的不时停笔问一个问题,杨三强稍微思索便对答如流。
掌柜的放下笔,打发杨三强回去休息:这个陈管家从东家老家带来临海的孩子还挺聪明能干,好好培养一下,能顶事。
陈管事这次来临海就被陈地主留住在城内的客栈,半个多月一直跟在主家身边没来过店里。下晚店铺打烊前,陈管家走进店铺,在柜台前和周管事一直聊天,不时摇头。原来是面粉厂购买并不顺利,陈地主中意的那个面粉厂地皮靠近法租界,本来都已经谈好价格。没想到在签合同当天对方反悔了。不是价格的事情,对方就是不卖了,还把订金全部退还给陈地主。莫名其妙的陈地主也不好再多追究,毕竟自己是打算要做生意开工厂的,和气生财最重要。
最近在重新到处找场地,哪怕离店铺远点也无所谓了,连本来不愿意考虑的租界里也托人打听着。
杨三强从外面走进店铺,身上衣服潮湿一片,还有股酸臭味。
陈管事问道:三强啊,这一身怎么弄的,不是被人欺负了吧?在这十六铺报上陈家粮行还是能有点面子的。
没有陈叔,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水果市街的那个烂水果堆,不小心摔了一跤。
嗯,没被人欺负就行,你赶紧去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跟我去城里。主家要进租界谈生意,我觉得你脑子灵光,带着你在身边跑跑腿,你也长长见识。陈管事冲着杨三强摆摆手。
杨三强一听要带自己进租界,忙不迭跑后面换衣服去。
刚才从火车南站回来,路过水果市街,当时天刚黑,街面上就满是电灯亮起。路过那堆着烂水果的墙角看见几个汉子对着一个人脚踹、棍砸的。
杨三强听一个声音骂道:死赌鬼,有娘生没爹养的烂货,你还不如这堆烂水果,烂水果还能被猪吃,你每天能赚几个钱,竟然敢欠下一个大洋,再还不上老子把你送去卖肉还债。
另外一个大笑着:哈哈,就他这样的多久才能够还债,反正我是没兴趣的。烂赌鬼,回你乡下去卖水果吧,乡下佬。
开始还见那个地上的人在烂果堆里翻滚躲避,或许被打中要害,本来一直在讨饶的声音也没有了。
那几个人依然不依不饶,嘴里骂骂咧咧。本来不愿多事的杨三强没按捺住说了一句:这人要是被打死了,一个铜板也还不上啊。
几个人正打的开心,竟然有人不识趣,敢随便参和爷们的事情。转头望去,看来看去杨三强只有一个人,相互看了看便向杨三强围来。
看几个要围住自己的汉子,并没有想放过自己的感觉,杨三强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杨三强小时候最多和村里小孩打过架,那也是一对一抱住摔跤而已。这样被几个人拿着棍棒围殴的情况从来没遇见过,杨三强只好背靠墙壁、面朝那几个人,毕竟这样后背不会受敌。
这几个汉子看杨三强个子挺高,但是并不强壮,以为几棍子下去就能解决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没想到遇见了硬茬子。
最先挥舞向这家伙头顶的棍子被这家伙一把就抓住,一拽之下棍子就被夺去,人也扑倒在高个子脚下。
杨三强拿着棍子在手,伸脚踩住脚下那人,那人挣扎几下都挣脱不得,急得大喊大叫。这几个汉子也没犹豫纷纷挥棍而上,要打倒这个肥胆敢反抗的家伙。棍棒接触间几个汉子手掌剧震,棍子也脱手飞走。一时间几个汉子都呆住了,不敢继续动手围殴眼前这个怪力家伙。
杨三强眼见事有转机,开口说道:几位好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如果你们不但拿不回一块大洋还打死人,这也不好向你们上面的人交代吧。毕竟一个大洋肯定不够那位大爷解决手下杀人带来的麻烦。我放开你们兄弟,爷们几个也别再想着打我了,好不。
几个汉子互相看看,一个汉子开口说道,你小子力气不小,我们几个也不是怕了你。你放开我那兄弟,其他好说。
等被踩在脚下的汉子从地上被其他同伴拉起身,这汉子转头看了一眼还趴着烂水果堆里不动的身影喊道:烂赌鬼阿升,你尽快把欠金爷的一块大洋还上,今天有好汉救你一次,你三番五次拖欠赌资,金爷本意是今天要断你一条腿或者一只手的,哼,给我记住了,尽快还钱,不是次次都能遇见有贵人救命的。
这汉子又回过头来对着杨三强说:小子,今天这事就算结了。以后江湖再见就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说完话带着其他几人转身离去。
杨三强看着转身离去的几个汉子,丢下手里的木棍。想着赶紧回店铺。身后有人喊:兄弟,谢……咳….咳…咳…剧烈的咳嗽。
杨三强顿了一顿还是转头走近烂水果堆,将趴在那咳嗽的人扶起来。
那人弯腰咳嗽的撕心裂肺,杨三强只好拍了拍他后背,咳嗽才渐渐地缓了下来。
那个浑身沾满烂果肉的汉子直起身,打着晃荡,抱拳向杨三强弯腰行礼,嘴里说着:多谢大哥救命之恩,我叫杜明升,大家都叫我水果阿升,今天大哥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定当厚报大哥。
杨三强看着这个满身衣服流着烂果汁的汉子,比自己矮了四寸左右,瘦瘦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果汁,也是分不清,就是那对竖着的招风耳挺显眼。
开口说道:我不是你大哥,你是欠赌债,我本也不想管你这事,只是那几人打的太狠了,没按捺住而已。现在那几个人也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杨三强最看不起这些赌棍,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心,害人害己。他也不想跟这个挨打的赌徒有什么关联,见这个人还能自己走,没啥大事,就赶紧打发他离开。
发善心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无缘无故的挨了一次围殴,救下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救的赌徒。身上倒是没受伤,就是这身刚换的衣服给弄脏了。
杜明升喘息着看着那高大黑衣年轻人走出拐角不见身影,还是记下了这个看着脸嫩的恩人的模样。
知恩图报,虽说现在杜明升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上今天这份恩情,但是行走江湖必须得有这份心,这很重要,不然自己也活不到这么大。
或许自己身上只有这点优点了吧!自嘲一笑,杜明升扶着墙一步一挪的离开这个黑暗的角落。
陈管家带着杨三强进了临海县城里的四海楼。陈地主今天在这招待贵客,陈管家说那贵客是法租界的探长,还有一个通译作陪。听说这通译通晓法英德日意五国语言,他给陈地主出面当一次翻译要一百大洋,事情谈成后一次性再给一千大洋的茶水费。陈地主可心疼了,下午听陈地主说今晚要宴请租界探长,这通译主动免除了今天陈地主的翻译费就是提出今晚作陪的条件。
陈管家点了几个菜跟杨三强在另外一间房吃晚饭,等陈地主。
听着陈地主送走客人,陈管家带着杨三强进了包间。
陈地主没穿长袍,穿着一身西洋礼服,手里拿着一顶西洋礼帽,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一只手上戴着两个。
陈地主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杨三强:你叫杨宝,杨三强,我在家里的私塾那是见过你的,你是杨庄开行的杨大家的大小子。你怎么长这么高个子了,去年看着还矮我不少呐。
陈管家在一边也开口说道:这小子不知道怎么长的,个子串的快,力气还大,一石重的麻包他一手一只,轻轻松松。
陈地主哦了一声,走上前来比划一下两人的身高,说道:我听我那老丈人说起过你,他挺替你可惜的,说是要不是科考停了,说不得我们村里就得出个进士老爷。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只要好好干,在这大临海一切皆有可能。
陈管家拿出一张通行证:喏,三强,这是主家让我给你弄的通行证。明早记得早点去客栈等着,跟我们一起进租界。
杨三强照例跟伙计们开了店铺门,门内门外洒扫擦拭完天还没亮的意思。吃完早饭,才见周掌柜从后面走进店铺。见着在门口站着的杨三强,笑着说:知道你今天要跟东家进租界,你看这天才刚刚透点亮,等着街上路灯灭了你再进城也不迟。
东门外租界门口,高大的铁栅栏墙隔着两个世界。
铁栅栏门口挂着三色旗,远远看去好多租界内的屋顶上都有三色旗。租界那边站着十几个黑衣服租界警察,查看进去人的通行证。杨三强发现插着短枪背着长枪的都是外国人,长相是华族人的警察手里只有短木棍,听陈管家说这些脖子上挂着哨子的人就是租界巡捕。
今天陈地主又换了身行头,灰条纹的羊绒西服,礼帽,不时扶一下帽檐的手指头上戴着一颗祖母绿戒指,脚上的那双擦得雪亮的皮鞋后脚跟看着怎么也有一寸多高。陈管家是一身丝质棉袍,外套一件马甲也是很风流。杨三强跟着两人身后进入租界。
租界内房子明显比外面高很多,行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外国人,店铺多是挂着外文招牌也有汉字招牌。人力车招手即停,陈地主和管家分别上了一架人力车,杨三强跟着车跑。这两车一人穿街过道,在一间六层楼高的大楼前停下来。
这间凯旋门大饭店靠近跑马场,陈地主的客人就住在里面。两个外国门童给客人开门,陈管家递上一块大洋赏钱,另外一个门童眼神里明显透出羡慕神色。进大堂,大堂的屋顶高有两丈,灯火明亮,用的都是电灯,这些电灯在白天也都亮着。
陈地主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陈管家也坐到他的侧面。
围着一条白色长围裙的女招待用蹩脚的中文问:酒还是咖啡。
陈地主淡定的说两杯咖啡。
陈地主那杯咖啡喝了一半,周围桌子渐渐也开始有人坐了下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穿西洋服带眼镜的年轻人,头发竟然剪了,还抹了油,梳的整齐的短头发从头顶中间被一分两开,跟那些外国人的发型类似。年轻人径直走到陈地主桌子坐下,嘴里蹦出一个咬舌头的音,就见那个女侍应生走了过来,年轻人点了点陈地主面前:咖啡。
年轻人就是陈地主重金聘请的黄通译,女侍应生弯腰将托盘上的咖啡和一碟方糖放在黄通译面前,也放上一小碟面包片。
黄通译拿出一个小皮包,里面掏出两张纸钞票,放在托盘上还在这女侍应生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眯得都快看不见了,一脸贱兮兮的样子。
女侍应生拿起钞票塞进自己衣服兜里,还对黄通译撅了噘嘴,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