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动不如一静（1/1）
玉华府原是前朝公主府，亭台楼阁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古朴中暗显天家奢华。
只是自从玉华观中人入住此地后，由于缺乏修缮维护，有的门板早就被风雨侵蚀得色泽暗淡，就连门前的几阶青砖也有了些许细小裂痕。砖缝中不知何时萌发出了几株杂草，随着微风不停地摇头晃脑起来。
宝音带着段彩云到后院逛了一圈，又绕到前院的槐树底下，去旁边的池子喂鱼。
段彩云洒下一勺子鱼食，看着鱼儿们竞相伸长脖子，嘴巴张得老大，她笑得梨涡都出来了。
宝音欣赏了一番自家嫂嫂的盛世美颜之后，便笑呵呵问了一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嫂嫂可知道，母亲今日想借我师妹这股东风干什么去？”
段彩云看了宝音一眼，又低头洒了一勺料，“既然知道是来借东风，以婆婆往日的行事风格，左不过是家事罢了。”
“也是。”宝音点点头。
不过她转头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多提醒一下，“别看小师妹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不过也是穿绸子吃粗糠——表面风光。要是母亲想打我师妹的主意，还请嫂嫂用我的原话相告。”
段彩云轻笑一声，“果然是亲母女啊，说的话都是一个样子。”
宝音兀自一脸茫然，段彩云已经放下装着鱼食的小瓷碗，拍干净了手，“放心吧，现在苏家不说夹着尾巴做人，便是让咱出点风头都不敢。圣上防咱防得紧，我嫁来了之后更甚。苏家一个异性王，一个长公主，又加上我这个大骊国公主，虽说我嫁到衡王府本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宝音明白段彩云的未尽之意。
段彩云挽着宝音的手臂起身，两人继续在青砖小径上漫步，“眼下储君未定，一动不如一静。不论是苏家还是长平道长，都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宝音幽幽地叹了口气，继而缄默不语。
段彩云看着小姑子愁眉不展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年纪轻轻的，别总是皱着眉，丑都丑死了。”
宝音气得捶了段彩云一拳，明艳的笑容又在她脸上重绽光芒。
段彩云忙躲开，两人在庭院里头打打闹闹起来。
若缺吸了吸鼻涕，啃了老大一口肉酱饼，把整个嘴巴塞得满满的，嘟嘟囔囔地说道：“没想到大人们玩起来，比我们还……”
若盈没听清，“还怎样？”
若缺嚼吧嚼吧，咽下了才回答：“离谱。”
还得是离了个大谱的那种。
看到自家师父被她嫂嫂一把抓住，捞怀里挠痒痒的时候，若缺摇了摇脑袋，小大人似的背着手离开了。
“欸，去哪呀，你《太平经》看完了没？”若盈不敢高声喧哗，只好用气声低低呼喊。
若缺的脚步顿住了。
若盈心下暗喜，小样儿，阿姐我还搞不定你了。然后上前搂着弟弟，哼着小曲，往书房那看书去了。
星筠这边送昭元长公主出了大厅。
夏日炎炎，昭元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打着扇子，长公主还是热得出了一身汗。
星筠愧疚道：“实在是囊中羞涩，买不起太多冰，害得伯母受累了。”
昭元长公主招了招手，一个婢女上前拿帕子给她擦汗，另一个婢女则是捧了两个檀木盒子给星筠。
“一个是伯母给你的，另一个是给你师姐的。”
星筠接过了盒子，抱了个满怀。
昭元长公主擦完了汗，戴上遮阳的帷帽，撩起薄纱，笑着朝星筠解释，“这孩子是个倔驴的脾气，自打被我送去玉华观之后，就从不问我要钱，可这都叫什么事啊。”
“唉，不提这些了。”昭元长公主轻叹了口气，又强打精神朝星筠笑了一下，“就是还得劳烦你拿给她了。”
“不麻烦，不麻烦。”星筠不便行礼，只好颔首致意。
“不必相送，止步啊。”昭元长公主放下纱帘，走出去几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对了，后日圣上要在上林苑游猎，到时候一起去好好玩乐一番。”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得叫上她。”
星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晓得了。”
隔着纱帘，星筠却能感觉到昭元长公主笑得很开心。看着她离开时略显轻快的脚步，星筠也不由笑了笑。
宝音倒是想留段彩云在玉华府待一段时日，不过还是被段彩云婉拒了。
“公爹虽然是假装被气病在床，但说到底也是我说话没个分寸才惹出来的事。”段彩云握着宝音的手，盈盈一笑，“于情于理我都得回去照顾他。”
宝音皱了皱鼻子，“我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了。”段彩云抱了抱她，“这次不行，以后总有机会的。”
宝音没吱声。
“都是当师父的人了，还闹小脾气呢。”段彩云拿出了一个白瓷罐，上面画着一个小娃娃在青草地上放风筝，她的母亲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嬉闹。
宝音下意识接过，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罐子，“这是，金桔膏。”
“夏日炎热，吃不下东西的时候，用饭前就先吃点，开胃生津。要是觉得快上火了，就挖两勺泡水喝。”
段彩云想了想，“大概就是这些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宝音哭笑不得，朝段彩云点点头，“你记得没错。”
“那就好。”段彩云故作戏谑，“毕竟是阿娘千叮咛万嘱咐的，真要忘记了，我就得赶紧去吃点猪脑补补脑子了。”而后段彩云拍了拍她的肩，就走了。
日光下澈，游鱼戏水，微风轻拂，枝叶轻摇。穿过曲折游廊，绕过一面花墙，星筠就找到了宝音。
宝音正轻轻地荡着秋千，白瓷罐子就放在一旁的石台上。
星筠放缓了脚步。
“我看到你了。”宝音看向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的星筠。
星筠大失所望，“你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嘛。”
“怎么装？”宝音埋汰道，“一个大活人，两只胳膊两条腿的，我是瞎了不成。”
星筠一把抱住了宝音，“怎么了这是，是谁惹我们家苏大师姐生气了？”
宝音看到星筠顺势递到她眼前的檀木盒子，没奈何，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星筠和她挤着坐下了，幸好这秋千架牢固，怎么折腾都不坏。
宝音仰头看着今日万里无云，一片蔚蓝的天空，低声地说：“今日的天气不好。”
星筠无奈，“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宝音看了眼星筠头上的青云簪，“你可别被我母亲收买了啊，你要是来当说客的那就免开尊口。”
星筠扬起下巴，“怎么说话呢，我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收买的人吗？”
“你就是。”
无情。
星筠也不指望这会儿能听见宝音能说几句好话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碰上长公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当年既然都放弃我了，现在干嘛还老是来找我。”宝音低着头，把星筠手上一直拿着的檀木盒子推得更远了些，“我不需要她的接济。”
星筠硬是抓住她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手上，“不要白不要。你是不要紧，若盈和若缺两个小家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就算他们的吃食可以将就，那他们读书习字的笔墨纸砚不要钱啊？”
宝音默不作声，但手慢慢地合拢，攥住了盒子。
星筠点了点她的榆木脑袋，“你啊，就嘴硬吧你。”
“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哦，合着长公主病了你就着急上火的，忙得把两个徒弟都抛给我了。等人家病好了就又别扭起来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
宝音的嘴动了动，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这天底下有哪个母亲真的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不管啊？”星筠看宝音终于找着机会要开口反驳了，自己连忙补上话里的漏洞，“就算有，长公主也不是其中的一个。”
“小时候长公主把好吃的好玩的送上了山，你都拒之门外。可长公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两个人就搁那里犟着，还不是苦了那些跑腿的人，最后那些东西每次都是便宜了我。”星筠一想到这个，就有点头疼起这对母女来，在外人面前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结果两人独处起来是一个赛一个的锯嘴葫芦，好不容易能说上两句了还有一句是来呛声的。
有什么事就没见她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过。
宝音她自己也不知怎的，一遇上母亲，就总是会想起过去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在星筠的插科打诨下，她才终于缓过神来了，笑骂道：“就属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星筠眼尖地看到那个白瓷罐子，也不和自家师姐客气，拿起来就打开了。
“哇，这个好吃！”
“就不给你。”
“师姐～给我尝尝嘛，就一口，一口也行。”
“不给，就不给……”
早间阳光明媚，照在人的身上，像是能暖进人心里，抚平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