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话 毛医生的心里话（1/1）
周围都是书，顾星随意拿起一本摆在手边，然后将怀里的笔记本也取了出来放在面前，仿佛它同样是原本就散落在四周的普通本子，与其他的不无不同，她的眼神更是随便，漫不经心地在好几本书中间徘徊，一会看看这本，一会又转去那本。
李队长来巡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女人的脸略微苍白，身体也在微微抖动，时不时咳嗽一下，正不怎么专心地看书，他眼睛在她面前的书上扫视一眼，顾星轻轻地让开身体，让他能看清楚自己摆在桌上的东西。
这么坦然，想必也隐瞒不了什么，李队长朝她点点头，转身继续投入不知尽头的搜寻工作中，而顾星则在他离开后端起放在最显眼位置的笔记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个本子与其说是毛医生的研究记录本，倒不如说是记录它心路历程的日记本，笔记刚开始还很清晰工整，到中后期就变得潦草随性，甚至有些词不达意，很难看懂它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句很毒鸡汤的话：我们都是身份的奴隶，囚禁在自己创造的监狱里。
这话说得很好，顾星挑了挑眉稍，觉得这位再没机会见一面的吸血鬼倒挺有品味，至少比目前她见过的所有物种都有趣，专门选这一句写在笔记的开头，看来毛医生很可能自认为它的原罪就来源于“血族”的身份，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脱离血族的血统，最后不惜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不过作为同样喜欢作死的人类，顾星觉得在死去的那个瞬间，毛医生大概不会后悔，顶多有点遗憾，它仍然是以血族的身份死去，并没有完成此轮鬼生的目标，
人生啊就像烟火，结局都是一缕消散在宇宙中的烟雾，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在天空炸亮的时候够不够漂亮和绚烂，以及熄灭的时候会不会污染空气质量。
所以才会有那句名言嘛，人固有一死，或轻不可闻，或臭不可闻。
顾星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有好事的记者专门为她这位造成过一时社会轰动的“恶徒”写一篇讣告，或者将她“罪恶”的一生总结成一期普法节目，用以告诫后人莫要步她的后尘。
如果真有人愿意这么干，她反而会觉得挺开心的，因为对于她这种三观崩坏的“坏蛋”，比起那种绝大多数默默无闻的人生，这种搞臭环境并让人不敢轻易尝试的人生，才比较有意义。
她手指在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上轻轻摩挲，仿佛看到了坐在冻死人的密室里的毛医生，握着钢笔面带冷笑地写下了这句话，然后扭头看向虚空中的自己，她隔着生死跟这位其实素未谋面的吸血鬼对视一眼，双方都露出了狰狞。
再往后翻，顾星大概理解了毛医生的心路历程，它大约六十七岁，在血族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年纪，但因为足够聪明大胆，它在这个年龄就已经拥有了许多同龄人甚至年长者都挣不到的身份地位，它也曾非常得意于现状，并一度打算如此过完丰富多彩的鬼生。
然而它生命中的“美好顺利”被一个人类姑娘的出现打破了。
毛医生用浓墨重彩来描绘了这位美好的姑娘，长得不能说天姿国色，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是它从未看见过的风景，活泼开朗的性格为她整个人增添了与血族女人不同的气质，自从遇到她，毛医生有种自己之前的鬼生都白活了的感慨。
看到这里的时候，顾星实在是忍不住“卧槽”了一声，若不是不敢做出太剧烈的反应，她一定会把这本日记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后踩几脚。
唉.....又是骗狗进来杀的狡诈手段，顾星有点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心里不由得开始质疑是不是石头们专门设计了这些爱情桥段来恶心她的，毕竟大家都知道，她活了二十八年，不止是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甚至连露水情缘一类的艳遇都没有过。
她这种情况在黑暗的世界中绝对算得上凤毛麟角，在社会边缘游走的人们习惯于及时行乐，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对眼就可以睡一晚，可顾星似乎就是没遇到过合适的对象，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没有这个意识，错过了那些朝她发送信号的男男女女。
总而言之，这些破石头也太过分了吧，顾星忍住心里呼啸而过的草泥马，沉住气继续朝后看，满以为会看到毛医生用更加恶心人的华丽辞藻描述它俩超越物种和阶级的腻死人感情戏码，没想到它的话锋却忽地一转。
温柔而思念的用词瞬间变得沉重，让它如此魂牵梦萦的好女孩，毛医生之后用的笔触却是以一种怀念的口吻在回忆她的重重，因为从它开始写这本日记时，这名叫芊芊的女孩已经香消玉殒了许久，她的死也是直接导致毛医生鬼生急转弯的导火索。
芊芊怎么死的，它只用了寥寥数语，似乎连多写几笔都会让它感觉到无比的痛苦，于是不愿多说，只简单地说明了死于其他血族手中。
“毛医生厌恶血族，同样厌恶饮血”，顾星觉得这个提示已经足够她脑补芊芊的死因了，这可怜的姑娘无外乎是被其他吸血鬼看上，要么成了活血罐，要么直接被当成了新鲜的饮品喝了个干净，而毛医生要么是当时不在场，要么是......
虽然在场，但面对的敌人是比它还要强势强权的存在，若是这种情况，顾星都不禁为它叹息，心爱的姑娘死在眼前，它却无能为力，这对于一个字里行间都充满自信甚至自大的青年才俊而言，会是一次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之后毛医生的笔迹越发凌乱不走心，往往一整天的工作和成功都被一句简短的“有效果”或“没进展”匆匆带过，偶尔写点题外话，也都不外乎是对自己“无能”地宣泄，笔尖经常过度用力到划破纸张，要知道，它这笔记本质量相当上乘，能划破这种厚度的纸张，可想而知它写字的时候是多么愤怒沮丧。
顾星快速地翻看着每一页看似没有意义的记录，试图透过这些词句去触碰毛医生的内心世界，作为这个故事里枢纽人物，只有尽可能地从它身上淘出尽量多的信息，顾星才能找到通往忘川的入口，从而脱离这个世界。
她的指尖不断翻动笔记本，突然在翻到某页的时候停在了页角处，顾星有些不太确定地用手搓了搓纸张的尖角，感受着不同寻常的触感，怕是自己的错觉，她又搓了搓其他临近的纸张，然后确认这一张确实相较其他的更厚。
顾星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个缺口，里面果然是夹心的，她顺着缝隙轻轻地撕开贴在一起的纸张，从夹层中掉出了一张散装的纸张，比笔记本使用的纸张薄得多，而本子用的纸原本就因为质量好而显得厚，所以夹在两张之间也并不会造成特别大的差异。
如果不是顾星拥有异乎常人的敏锐，可能连她都错过了，她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了几眼，是一个地址：龙江大道八号。
什么重要的地点，需要用这么隐秘的方法进行藏匿，顾星若有所思地看着笔记本，开始迅速且仔细地搓弄每一张纸，没头没尾的并精心掩藏的纸条，绝对不止这一张，果不其然，她没过多久就又找到了其他三张用相同方法藏起来的纸条。
第一张：龙江大道八号。
第二张：典狱长的秘密藏在最不可思议的、供所有人仰望的地方。
第三张：诚心诚意地忏悔，得找最合适的人选。
第四张：上班时间，每周三及每周五，下午两点至五点。
顾星将几张纸上的信息记牢之后，立刻把它们撕碎并分散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么多散乱的纸张，多几片碎到再也没可能拼接起来的小纸片，也无伤大雅。
她做完这一切后继续快速地浏览了毛医生剩下不多的笔记内容，确认没有任何的遗漏后便轻声地叫道：“李队长！我有发现！”
外头传来一阵被吓到的慌乱动静，李队长皱着眉的脸很快出现在顾星眼前，虽然非常努力掩饰他不耐烦的情绪，但顾星还是看懂了他的真实情绪：就凭你？你能找到啥？
顾星假装没看出他的潜台词，一脸兴奋但很克制地低声说道：“我在毛医生书桌的桌底角落发现了这本书，你看看，好像是它的日记！”
听到这话李队长瞬间变了脸，猛地从顾星手中抽走笔记本，匆匆地翻了几页扫了几眼之后露出满脸的笑容，总算有收获了，也不枉这一次劳师动众地来清理垃圾了，他在心里轻轻地舒了口气，压在心头的阴霾好歹松动了一些。
然而顾星带给他的惊喜还没到头，她貌似不经意地动了动腿，紧接着突然咦了一声，这音量放在平常那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在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坏境中，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有回音，更不要提顾星突如其来的医生“吼”了。
李医生立刻对她怒目而视，还没等他将用涌到嘴边的训斥之词丢出来，顾星歪着头有些犹疑地用手指怼了怼桌下面那个小方块，随着一声轻微的喀嚓声，两人身后的书架缓缓地朝内移动，露出了藏在其后的暗道。
熟悉的冷气顷刻间顺着敞开的缝隙扑在了两人的脸上，李队长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暗道，不可思议地瞟了一眼同样一脸“不可置信”的顾星，觉得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还真是他娘的有道理，这么多人费劲巴拉地找了这么半天，还不如一个偷懒的人随随便便找到的东西多。
“呵呵.....干得好，干得好。”李队长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顾星的肩膀，轻描淡写并毫不走心地“表扬”了她做出的卓越贡献，把手中的笔记本收入怀里，然后转身将散落在房间里还在找线索的众人聚集起来，留下两个人“照看”身体“有些虚弱”的顾星，带队走进了暗道中。
狍子当然不会离开顾星太远，他没有跟着李队长进暗道，反而蹲在顾星身边一言不发，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那群人一个，似乎对里面的东西毫无兴趣，可以说相当淡定了。
“不进去看看？万一有线索呢？”顾星好奇地问道，逗弄他的意味更多些。
狍子先斜眼观察了一下守着他们的两个破晓成员，发现他们的注意力实则还是聚集在暗道上，根本没空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便凑到顾星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佬，你肯定进去过了，没有搜漏的东西吧？”
呀哈，这小子听敏锐啊，你有愧傻狍子之名啊，顾星撇了撇嘴，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这种表现无异于直接正面回应了他的问题，狍子马上露出一口白牙，很是兴奋地都抖了抖胳膊，满脸都是抱上大腿的愉悦和满足。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顾星不知道他这种毫无根由的信任从何而来，就算乔乐杉把她的能耐吹上了天，你至少得保有正常范畴内的怀疑和保留吧，请问是谁给你的勇气，去相信一个只认识了不到五天的陌生人的？
就凭那个同样透着十足杀傻气的乔乐杉么？万一他坑你的呢？
狍子不知道她正在不遗余力地在心里对他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地吐槽，并顺便用流弹攻击了不知身在何处的乔乐杉，只顾自己在那儿傻乐，听到她的问题后微微一怔，接着似乎终于有了思考的迹象，顾星一看觉得有门。
这人啊，最怕多想，很多事情一多想肯定要遭，她静静地看着狍子蹲在旁边作沉思状，眉头皱得越来越近，好像马上就要跟顾星割袍断义了，就听他下一秒却来了一句：
“啊，不然呢？”
这人脑子指定有什么大病！
顾星一口气差点没憋死自己，她眯了眯眼，对着重新恢复一脸傻乐表情的狍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试图找出他诓骗自己的痕迹，可别说欺骗的马脚了，她连说谎的迹象都没发现，如果不是狍子演技已经高超到可以吊打顾星的水准，那就是他所言非虚。
史-乔乐杉二世-狍子，满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敬仰无比的金大腿，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快被自己气吐血了，又看了眼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两个看守，压低声音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佬，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炒鸡蛋！顾星现在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想法，靠在椅背上默默地背诵静心诀，天塌不惊天塌不惊，狍子见状还以为她累了，乖巧地闭上了嘴守在一旁，他这个“懂事”的表现顿时让顾星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憋闷感再上一个台阶。
天啊，为什么要搞这种人放在我身边，让我渡劫么？你还不如放十个百个坏蛋和变态给我呢，钝刀子割肉更疼。
正当她为了缓解胸中的闷气，不断地构思弄死狍子的几百种方法时，按暗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冷气突然减弱了，顾星转头看向敞开的暗道口，默默地数了数他们进去的时间，刚好和她当时被关在里面的时间差不多，十分钟左右。
看样子密室的门是设了自动锁的，像毛医生那种没有温感的吸血鬼当然不怕冻，它自个就跟个大冰棍似的，无论这门锁不锁对它影响都几近为零，可若是普通人类待在里面，没有办公室里的温度进行平衡，零下二三十度的体感能把人活活地冻死在里面。
并且顾星估计，里头的温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下降，应该也是毛医生故意设置的陷阱之一，现在就看经验老到的李队长，能不能急中生智地戳一戳那双看着挺骇人的红眼睛，带领众人从里面逃出生天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计时，以她刚才的亲身经历，半分钟就会手脚发麻，一分钟后开始出现低温症，三分钟后末梢神经冻伤甚至冻死，五分钟左右将进入失温症中期，人也会慢慢失去意识，最多十分钟吧，就应该会出现晕倒的人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顾星默默地在心里数数，而负责看守他们的破晓成员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同伴此刻正身处生死边缘，焦急地等待他们的救援，反而一脸不耐地低声吐槽抱怨，为什么自己永远被分配这种捞不到好处的工作。
“你说他们在里头能找到些啥？”其中一个低声地问道。
“那肯定老多好东西了，要是不重要不珍贵，那个血族干嘛专门建这么间密室，说不定是用来存放它的钱的。”另一个装得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道，“我听说它老鼻子有钱了，不然怎么在市中心买这么大一栋房子？”
两人越说脸上的神色越愤慨，仿佛他们失去了进入密室的机会就失去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发大财的机会一样，甚至提出了将顾星两人打晕然后自己溜进去看看的提议。
幸好他们思维还算健全，只是说说但并没有真的去实施的计划，不然.....
顾星啧了一下，能平平安安地活着，难道不是最好的活计么？